第48章 太廟修繕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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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時暴雨衝刷著青石地,血水和醬油混成詭異的琥珀色。
    二十個幫廚太監被勒令跪在餿水桶前,人手捧著碗凝結成凍的"罪證粥"。
    教頭敲著銅漏勺訓話:"列位仔細品品這粥——米是陳年貢米,水是宮牆雪水,倒是這餿味,可是諸位的良心味?"
    暮色初臨時,禦膳房煙囪飄出的炊煙格外渾濁。
    新來的廚子戰戰兢兢揭開鍋蓋,發現今日例湯裏沉浮的蓮藕孔洞,竟都刻著細如蚊足的"慎"字。
    而西配殿簷角的青銅鈴鐺,此刻正隨著翻炒聲搖晃,將三十三個貪汙罪名隨風散入九重宮闕。
    我們連夜突審禦廚時,灶台下翻出的密信散發著醬香味。
    趙匡胤的新任起居注官正要記錄,被我搶過毛筆在信紙空白處畫了隻叉腰茶壺:"勞煩大人批注——此壺善煮八國聯軍粥,特贈契丹可汗夜宵。"
    五更天,我蹲在重修好的藻井上啃芝麻餅。
    趙匡胤突然拋來袋糖炒栗子,係口袋的麻繩竟是用契丹密信編成的。
    "蘇兄可知這些蛀蟲最怕什麽?"他嚼栗子的聲音像在磨牙,"他們不怕律法,卻怕自己的醃臢事變成汴京勾欄的葷段子。"
    十日後,工部貪汙案犯們被押到太廟前"示眾"。王溥穿著浸透淮南老醋的囚衣刷漆,李有財踩著西夏進貢的蹺蹺板搬磚。
    每當他們偷懶,藏在鬥拱裏的機關就會彈出糯米團砸其後腦——這設計還是我貢獻的司天儀零件改裝的。
    "蘇監正這招妙啊!"曹彬看著李有財被團子砸出滿頭包,"比開封府的殺威棒還提神醒腦。"
    我往嘴裏丟了顆鹽漬梅,看匠人們在新鋪的金磚上刻防偽花紋——那紋樣看似祥雲,實則是三十四種"貪"字變體。
    趙匡胤驗收工程時,突然用玉斧敲響青銅編鍾。
    聲波震落梁上積灰的瞬間,藏在暗格的契丹密信紛紛揚揚飄落。"諸卿看仔細了,"他拾起信紙對著陽光,"這上邊的油漬手印,可比你們畫押的指模真切多了。"
    五更天的漏刻聲格外黏稠。
    禦史中丞的笏板滑落第三次時,紫檀地磚上新漆的金線正巧漫過他的皂靴尖——那金漆裏摻著工部貪墨案抄沒的麩金,此刻在晨光裏泛著詭異的灰白。
    前排大理寺卿忽然縮了縮脖子,仿佛有人對著他後頸念《洗冤錄》,官帽翅上綴著的南珠簌簌作響,活像兩串冷汗凝結的冰棱。
    戶部尚書袖中的翡翠貔貅突然發燙。
    這物件與王溥私鑄的那尊本是一對,此刻隔著三重錦緞仍能灼出青煙。
    他盯著殿柱上新換的纏龍金釘,忽覺那些龍睛泛著禁軍銅鑼的冷光——昨日太廟簷角墜下的銅鈴,分明刻著三十三年前他任揚州稅監時的私章紋樣。
    香爐裏新添的海南沉水香有些嗆人。
    樞密副使掩袖輕咳,袖口暗繡的西夏纏枝紋竟滲出酒漬——昨夜他燒毀的密信灰燼,此刻正在香料裏複活成扭曲的契丹文字。
    前排年輕給事中突然跪得筆直,朝服補子上的孔雀翎毛根根乍起,倒似被拔毛時最後的掙紮。
    簷角的青銅鈴舌突然無風自動。
    三十三聲脆響裏,工部空出的三個紫檀官椅開始沁血。
    其實是新漆未幹混了晨露,可後排的翰林學士們分明看見血珠在地磚縫裏遊走,拚出楊記錢莊密賬裏的古怪符號。
    最末位的通政司參議突然抽搐指尖——他今晨用淮南陳米熬的朝食粥,忽而泛起李有財翡翠骰子上的"廉"字綠光。
    日晷針影爬過第七道金磚時,殿外傳來瓦匠校準梁架的叮當聲。
    三十把瓦刀敲擊的節奏,竟與禁軍收繳贓銀的銅鑼聲嚴絲合縫。
    禮部侍郎官袍下的蹀躞帶突然斷裂,七顆玉扣滾向殿角——落地時全成了工部特製的六麵骰,轉停處俱是血紅的"斬"字。
    有烏鴉銜著半截供狀掠過藻井。
    那紙片飄落時,禦史大夫瞥見自己十三年前批紅的賑災批文,背麵竟拓著太廟問題金磚的印鑒。
    他腕間的沉香念珠突然繃斷,十八顆烏木珠子在丹墀上蹦跳,每顆都顯出王溥在囚室牆上刻的"悔"字殘影。
    午時的日頭曬化了垂脊上的吻獸金漆。
    黏稠的金汁順著飛簷滴落,在白玉階前凝成三十個模糊人形。
    新晉的工部侍郎盯著自己官靴尖,發現昨日剛補的銀線雲紋,此刻正化作詔獄鐵窗的投影。
    他突然聽見極輕的啃噬聲——竟是梁柱裏的白蟻在蛀食前任尚書藏匿的契丹國書殘頁。
    申時三刻的穿堂風掀起禦案黃綾。空蕩蕩的龍椅陰影裏,三十三本藍封賬冊無風自動,頁腳摩擦聲活似秋後處斬的鬼哭。
    站在最末的國子監祭酒突然嗅到鎮江醋的酸味——那氣味混著王德發招供時的血腥氣,正從太廟新刷的朱門漆縫裏絲絲滲出。
    暮鼓響起時,簷角新築的燕巢突然崩裂。
    三十粒摻著銀屑的泥丸墜地,砸出工部貪墨案抄沒髒銀的兌率。
    眾臣魚貫而出時,忽見月台上擺著三十三個未上漆的薄棺,棺蓋內壁的鬆脂正映出每個人胸前的補子紋樣——最前排的楠木棺裏,赫然蜷縮著隻翡翠雕的胖頭魚。
    黃昏時分,我們盤腿坐在修繕一新的配殿前。
    趙匡胤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裏邊的芝麻糖擺成了大宋疆域圖。"蘇兄可知朕為何讓你總管修繕?"
    他咬碎幽州位置的糖塊,"滿朝文武盯著禦座流口水時,隻有你始終盯著梁柱間的螞蟻。"
    我咽下象征淮南的糖塊,甜膩中泛著陳醋的酸:"陛下下次要釣魚,不妨提前說聲——臣的糖絲都快不夠織網了。"
    晚風掠過新漆的廊柱,帶著桐油味的笑聲驚醒了梁間燕雀。
    當最後一抹夕陽掃過太祖牌位時,我摸出顆翡翠骰子塞進供桌暗格。
    趙匡胤挑眉看我:"蘇兄這是給後人留謎題?"
    "非也,"我撣去袖口木屑,"是給百年後的工部提個醒——偷工減料的手藝,可別比祖宗還差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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