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科舉革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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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風裹挾著魚腥味掠過汴河碼頭時,張昭正蜷在糧船陰影裏核對漕糧數目。
    這個三十四歲的算學先生左手按著被水汽浸軟的賬冊,右手五指飛快地掐算,指甲縫裏嵌著永遠洗不淨的黍粒——七年前那場黃河決口衝走了他家十畝薄田,也衝散了苦讀多年的《九章算術》竹簡。
    此刻他聽著不遠處貢院傳來的報榜銅鑼聲,突然發現算籌在船板上投下的細長影子,像極了當年私塾先生戒尺的刻度。
    改革前的歲月如同他磨破的麻衣下擺,每一根脫線的經緯都寫著絕望。
    替商賈記賬時要在算盤邊放《論語》作掩飾,否則會被東家譏笑"販夫充雅";偶爾在酒肆牆上題詩,總被跑堂用抹布狠狠擦去,說別嚇著貴人。
    最痛的是那年偷偷去考州學,被認出是"遭災的破落戶",試卷還沒看完就被墨汁潑汙。
    從此他學會把算經刻在船槳背麵,讓滔滔河水帶走那些不合時宜的癡想。
    新政頒布那日,張昭正在給漕丁講解勾股測糧堆的法子。
    突然有官差敲著銅鑼宣讀《許商籍應試詔》,他手中的炭筆"啪"地折斷,墨色在甲板洇開成星圖的模樣。
    當晚他翻出珍藏的鄭注《周髀算經》,發現蟲蛀的頁腳間竟藏著少年時批注的"天道酬勤"四字,墨色早已褪成淡淡的血痕。
    三個月後,當他在國子監考場上用漕船係纜法解開《海島算經》難題時,監考的楚衍突然老淚縱橫——那正是當年先帝都未能答對的題目。
    放榜那夜,張昭獨自回到汴河碼頭。糧船上的漕丁們用纜繩打起特殊的繩結,這是水手祝賀同伴的古老儀式。
    他摸著新領的青色官服下擺,那裏還沾著算糧時留下的黍殼。
    突然有落第舉子來討教算法,他隨手拾起船板上的魚骨畫起圖形,月光下那些銀亮的線條,分明是通往星空的階梯。
    李沅在平康坊的夜霧裏第一次聽見《廣陵散》全曲時,手中的象牙笏板差點跌落塵埃。
    這個出身趙郡李氏的國子監生,原本隻是循著叔父李昉"訪民間遺音"的囑托來到樂館,卻在那雙布滿繭子的十指下聽到了比太學博士更精妙的《禮記》釋義。
    歌妓念奴用月琴弦演示的"三分損益法",竟與他家傳《漢書·律曆誌》的殘頁完全吻合,隻是書頁上的朱批換成了琴柱間斑駁的胭脂痕。
    改革前的李沅活在族譜的陰影裏。每日晨起都要先向五姓七家的先祖畫像行禮,那些絹帛上的麵孔像枷鎖般勒進他的血肉。
    最痛苦的記憶是在州學辯經時,他因引用樂工調律之法解釋《周易》,被教授當眾撕毀策論——"李氏子孫竟淪落到與倡優同調"。
    從此他把對音律的研究埋進《春秋》注疏的夾行,就像念奴不得不把詩箋藏進貼身的琵琶套。
    新政頒布當夜,李沅在樂館門前站到晨露浸透靴底。念奴隔著紗窗扔出的《樂經》抄本,每一頁都混著瑟弦磨損的鬆香末。
    三個月後,當他在禮部值房看到念奴呈遞的《請許樂籍應試狀》時,突然發現奏章上按著的五個鮮紅指印,恰似宮商角徵羽五音排列。
    那日他故意摔碎祖傳的越窯青瓷硯,用碎片刮去族譜上"勿交雜流"的家訓,瓷粉簌簌落進新磨的墨汁裏。
    深秋某夕,李沅在國子監藏書閣偶遇來查樂譜的念奴。
    她正在《漢書》天文誌旁批注琵琶品相與二十八宿的對應,忽聽得"哢嚓"一聲——李沅折斷了象征士族身份的玉簪,用斷茬在《氏族誌》封麵上劃出深深的刻痕,那聲音像極了他幼時在祠堂聽見的,先祖木主開裂的聲響。
    阿椿在茶爐騰起的水霧間第一次看清那本《女論語》時,手中的茶杓突然變得千斤重。
    這個十八歲的茶肆女兒原本隻是為避雨的太學生們煮茶,卻在收拾杯盞時發現絹冊扉頁題著"女子亦當通經史"的朱批。
    她蘸著茶水在梨木案幾上臨摹那些字跡,水痕幹涸的速度總比不過窗外飄落的梧桐葉——就像她偷偷收集的茶客詩稿,永遠等不到墨跡徹底暈開,就要被父親扔進灶膛當引火物。
    改革前的阿椿活在茶煙的囚籠裏。每日五更就要跪坐著碾茶餅,膝蓋上的青紫從未消退過;偶爾在包茶的桑皮紙上寫幾個字,會被醉漢用銅錢砸額頭,說女子識字會衝撞茶神。
    最痛的是那年私藏了舉子遺忘的《離騷》,父親發現後竟用燒紅的茶鏟燙穿竹簡,焦糊味混著茶香鑽進她的發髻,像條永遠甩不掉的毒蛇。
    從此她學會用指甲在茶餅背麵刻字,等沸水衝開時,那些細密的紋路便與浮沫一同消散。
    新政頒布那夜,阿椿正在後院晾曬茶籠。突然聽見父親與裏正爭執"女子入學"的新規,她失手打翻的茉莉香片灑了滿地,月光下如同散落的科舉題紙。
    三個月後,當她在州學女館用茶道演示《詩經》"誰謂荼苦"時,前來巡視的李沅突然打翻茶盞——那位古板的學官竟彎腰拾起她寫的茶經注釋,官服下擺沾滿茶漬的樣子,像極了被春雨打濕的舊年門神畫像。
    立冬清晨,阿椿回到茶肆取下母親的茶碾。街坊們用包過點心的油紙送來賀禮,這是市井祝賀女子進學的古俗。
    她摸著錦囊裏新得的歙硯,那冰涼的觸感與常年把玩的茶具截然不同。
    突然有鄰家女童來問《茶經》裏的"沫餑"二字,她隨手在茶湯表麵勾出篆書的"文"字,蒸騰的熱氣中,那些轉瞬即逝的波紋,分明是千年文脈的漣漪。
    陳恕在雁門關戍樓裏蘸著雪水磨墨時,突然聽見自己十年前寫就的《安邊策》正被新任轉運使高聲誦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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