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意！”
    “把他趕出去！”
    “不能便宜了他！”
    村民們喊聲震天，沒有一個不同意的。
    鬼子三聽到這個結果，徹底癱軟在地，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了。
    被趕出村子，對一個靠土地吃飯的莊稼人來說，跟要了他的命沒什麽兩樣。
    他完了，這輩子都完了。
    林楚欽瞧著這一幕，也沒多餘的話。
    這是鬼子三自找的。
    夜色越來越濃，汽燈的光在寒風裏晃悠，照著一張張各異的臉。
    百草村這場大風波，總算是收場了。
    李福貴清了清嗓子，又看向林楚欽：“楚欽，這事兒，你看……”
    鬼子三一家子，哭嚎聲兒還沒出村口多遠呢，就被幾個年輕後生給“送”遠了。
    村口那扇有些年頭的柵欄門“吱呀”一聲悶響，再沉沉合上，像是把什麽醃臢玩意兒徹底關在了外頭。
    夜風一過，吹散了那點殘餘的哭鬧，村委會大院裏那幾盞汽燈“嘶嘶”地吐著光，卻比先前亮堂了不少。
    村民們沒走，一個個杵在那兒，沒了先前的火氣衝天，反倒是一個個低眉順眼的，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味道，有點嗆人。
    李福貴兩隻手不住地搓著，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此刻紅一陣白一陣，他挪到林楚欽跟前，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從嗓子眼裏擠出幾個字：“楚欽……叔……叔我對不住你……”
    他這一嗓子，跟捅了馬蜂窩似的。
    “楚欽呐！是我們混賬！”
    “林神醫！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們這些睜眼瞎的泥腿子一般見識！”
    “往後！往後俺們都聽你的！你說往東，俺們絕不往西攆狗！”
    人群裏炸開鍋，七嘴八舌的，臉上那股子懊悔和後怕，是實打實的。現在再瞅林楚欽，那眼神，跟看自家米缸似的，就差沒直接上手拜拜了。
    林楚欽抬手往下輕輕壓了壓，院子裏漸漸安靜下來。
    “鬼子三的事兒，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坎兒，過去了，也算給大夥兒提了個醒，至少往後，誰是人誰是鬼，心裏能多個譜兒。”
    他話音頓了頓，又續上：“既然大夥兒還信得過我林楚欽，也信得過這百草堂，那咱們這藥材的營生，就正兒八經地幹起來，幹出個名堂來！”
    說著，林楚欽從懷裏摸出幾張寫滿了字的紙，紙頁邊角都有些卷了，遞給李福貴：“村長，這是我抽空琢磨出來的一個章程，您老給大夥兒念念，看看行不行？”
    李福貴趕緊接過來，湊到汽燈底下，眯著眼，一字一句，開始往下念。
    這紙上寫得明明白白：往後村裏人種的藥材，隻要合規矩，百草堂一律按比市麵上高一成的價錢收，年底了，再按照各家交藥材的多少，進行二次分紅。萬一碰上什麽天災人禍，市場不好，這風險，百草堂擔大頭，鄉親們虧不了本。
    村民們伸長了脖子，側著耳朵聽，越聽那眼睛瞪得越大，跟銅鈴似的。
    “啥？比市價還高一成？年底還分紅？”
    “虧了……虧了還是百草堂兜著？這……這敢情好啊！”
    “我的乖乖，楚欽這小子，是想當活菩薩還是咋地？”
    先前那些被金掌櫃那點子小恩小惠迷了心竅的村民，這會兒聽著這實打實的條款，臉上臊得慌，火辣辣的，跟被人扇了幾巴掌似的。啥叫真心實意，啥叫畫餅充饑，這下是徹底透亮了。
    “我簽！”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嗓門洪亮，第一個蹦出來喊，他就是先前鬧騰得最凶的那幾個之一，“楚欽！叔信你！往後俺家那幾畝破地，全給你種藥材！都交給你！”
    “俺也簽！”
    “算我一個！必須算我一個！”
    院子裏頭跟滾開了鍋似的，村民們嗷嗷叫著，搶著要在李福貴手裏的那幾張紙上按手印。李福貴咧著嘴，那叫一個樂嗬，趕緊讓人去拿印泥。
    紅彤彤的指印，一個挨一個，密密麻麻按下去，像是在百草村的窮根子上，蓋滿了紅紅火火的印章。
    合作社這事兒一定，林楚欽就開始點兵點將。
    “老三，”他看向高老三，“藥材收攏回來，頭一步的整理、晾曬，還有炮製，再加上往縣城送貨，這些雜事兒，你得多上心。亮玉，你從旁幫襯著他，特別是跟德濟堂那邊，你腦子活，嘴皮子也利索，這事兒交給你，我踏實。”
    高老三一聽，胸脯拍得“嘭嘭”響：“老板！您就擎好吧！保管給您辦得溜光水滑，一點岔子都不出！”
    李亮玉也使勁兒點著小腦袋，那小臉上，興奮得都快漾出光來了。能正兒八經幫上楚欽哥的忙，比吃了蜜還甜。
    林楚欽的視線又落到一直安安靜靜站在人群稍微靠後點的地方的李秋菊身上：“嫂子，這合作社往後人來人往的，賬目最是要緊，我想著，這攤子賬，就交給你來管。一筆一劃，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也讓大夥兒心裏都有個數，踏實。”
    李秋菊猛地一抬頭，有些手足無措地絞著自己的衣角，臉頰也騰地一下就紅了。她哪裏經過這個，自從當家的走了，她總覺得自己是家裏的拖累，村裏的閑人，如今林楚欽把這麽打緊的事兒交給她，那份被人看重、被人需要的感覺，讓她心裏頭一下子就熱乎乎的，像是揣了個小火爐。
    “楚欽……我……我怕我幹不好，再給你……再給大家夥兒添麻煩……”她聲音細得跟蚊子哼哼似的，頭也快埋到胸口了。
    林楚欽的聲音不高，卻透著股讓人安心的勁兒：“嫂子，我信你。”
    “亮玉會幫著你，有啥不懂的，咱們慢慢學，不怕。這百草堂，往後也是你的家。”
    李秋菊猛地抬起頭，對上林楚欽那雙清亮平靜的眼，一股子暖流從心窩子裏湧上來，衝得她鼻子都有些發酸。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雖然還是小，卻帶了點豁出去的勁兒：“嗯！我學！我一定好好學！”
    百草村的藥材，經過頭幾天的忙亂，初步篩選、晾曬完畢，由高老三親自押著頭幾輛大車，浩浩蕩蕩地往縣城德濟堂送。
    錢有福錢掌櫃早就得了信兒，特意起了個大早，站在德濟堂那氣派的門臉兒底下，伸長了脖子等著。
    瞧見一輛輛大車穩穩當當停在門口，車上卸下來的那些藥材，那品相，那成色，那分量——錢掌櫃那張堆滿笑紋的胖臉，簡直樂成了一朵盛開的老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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