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辦公桌的抽屜，不知何時多了幾封信。
    信封上沒頭沒尾，裏頭的字東倒西歪，寫的卻是程少陽平日怎麽巴結人，又怎麽背地裏打聽林楚欽和她周雅的閑事，添油加醋，說得有鼻子有眼。
    周雅捏著那幾張紙，指尖有些涼。
    這天，程少陽又提著一盒瞧著就老貴的茶葉，笑盈盈地進了村部辦公室。
    “周村長，南邊朋友捎來的明前龍井，您嚐個鮮。”她把茶葉往周雅桌上一放。
    周雅正低頭看文件，筆尖頓了頓，沒抬頭：“程小姐太客氣了，村部有茶葉，您的好意我心領，東西還是拿回去吧。”
    程少陽臉上的笑意滯了滯，旋即又堆了起來。
    “周村長這話說的，一點小東西，您就別見外了。”
    她話鋒一轉，像是猛地想起什麽要緊事。
    “對了周村長，我跟家裏人說了說百草村，我爸有個朋友，在省裏農業生態研究機構當頭兒呢。”
    “他們一聽百草村山清水秀，覺得大有可為，正好這兩天有個考察團要下來。”
    “我就順嘴提了一句，給引薦過來了，讓他們幫咱們村看看，出出主意，這可是我費了好大勁才搭上的關係。”
    周雅捏著鋼筆的手指，微微用了些力。她抬起頭，看向程少陽。
    隔天上午，村部大院門口就來了三輛鋥亮的小轎車。
    車門一開，呼啦啦下來好幾個人，個個西裝筆挺，頭發抹得油光水滑。
    手裏不是夾著公文包，就是捧著一堆花花綠綠的圖紙。
    打頭的是個五十來歲的胖子，金絲眼鏡，肚子挺得老高。
    程少陽忙不迭地介紹，這是考察團的王團長。
    王團長進了村部會議室，大馬金刀地往中間一坐。他帶來的人手腳也快，有的擺弄投影儀，有的往牆上掛效果圖。
    那圖上畫得是真招人稀罕，什麽玻璃大棚，整整齊齊的果園，還有靠山臨水的小洋房。
    “周村長啊，”王團長清了清嗓子，派頭十足。
    “我們這次來，是帶著百分百的誠意，也是帶著實打實的項目！”
    “百草村這塊風水寶地，可不能就這麽耽誤了！”
    “我們的計劃，是把百草村打造成一個集高附加值經濟作物種植、生態觀光、休閑度假於一體的現代化生態農業示範基地！”
    他大手一揮，旁邊一個年輕人立馬開始放幻燈片，嘴裏一串串的新鮮詞兒往外冒。
    “……我們將引進最新的無土栽培技術，種植有機蔬菜、高檔水果……”
    “……利用這裏的山水資源，開發漂流、登山、農家樂等旅遊項目……”
    “……預計三年內，村民人均年收入翻兩番！”
    林楚欽從百草堂出來，正撞上村部裏頭鬧哄哄的，便朝裏頭張望了一眼。
    那些所謂的“專家”一個個唾沫橫飛。
    林楚欽卻瞅見他們帶來的那張地圖，幾個人湊在一塊兒，指著地圖上山林深處那幾塊地方，小聲嘀咕。
    那模樣，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這些人，怕不是真心來搞什麽農業開發的。
    真讓他們這麽瞎搞，百草村種藥材的根基非得讓他們刨了不可，搞不好，連山裏的水都得讓他們給糟蹋了。
    周雅坐在那兒，聽著那些“專家”畫的大餅，程少陽在一旁眉飛色舞，還時不時拿胳膊肘碰她。
    周雅這心裏，七上八下的。
    她確實想幹出點名堂，讓百草村的日子好過點。可這事兒，聽著玄乎，不那麽踏實。
    她不自覺地往門口林楚欽那邊瞥了一眼。
    這消息跟長了翅膀似的，一下就在村裏傳遍了。
    那些平日裏不怎麽上心種藥，或者嫌種藥來錢慢的村民，一聽能發快財，還能搞旅遊，眼睛都亮了。
    “哎喲！這才叫路子啊！還是城裏來的專家有見識！”
    “可不咋的！種那幾根藥材，等到猴年馬月才能發財？真能搞成旅遊區，咱在家門口就能撈錢！”
    “我看這事兒能成！程小姐有能耐，能請來這麽大的官！”
    村部會議室裏，來的村民代表也不少，聽著專家們吹得天花亂墜，不少人臉上都寫滿了興奮和盼望。
    林楚欽邁開步子，走了進去，在人堆後頭站定。
    等那個王團長又海吹了一通，他才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王團長，各位專家，你們說的這些，聽著確實好聽。”
    “不過，百草村山多地少，真要這麽大動幹戈地開發，會不會把山給弄禿了，水給弄渾了？”
    “山裏的環境要是壞了，遭殃的可不光是地裏的莊稼。”
    “咱們百草村祖祖輩輩靠藥材過活，這才是咱們的命根子，不能說動就動。”
    他話音剛落，程少陽“噌”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指著林楚欽，嗓子尖利。
    “林楚欽！你安的什麽心？”
    “專家們好心好意來幫咱們百草村，你倒好，在這兒說風涼話，潑冷水！”
    “我看你就是腦子不開竅，見不得村裏好！”
    “你是不是怕這些新項目一搞，你那百草堂的生意就黃了，斷了你的財路，才故意在這兒搗亂，不讓村子發展，還想拉著大夥兒跟你一塊兒窮！”
    周雅聽著程少陽那番話，再瞅瞅林楚欽那副樣子，心裏頭那點剛壓下去的疑慮又冒了出來。
    莫非林楚欽，真像程少陽說的那樣，存了私心？
    林楚欽輕輕搖了搖頭。
    周雅吸了口氣，在林楚欽和程少陽臉上掃了一圈。
    最後，她揚聲說道：“這樣吧，為了讓大夥兒都明明白白，三天後，咱們開個全體村民大會。”
    “請王團長和專家們再把方案仔仔細細地給大家夥兒講一遍。”
    “到時候，誰有啥想不通的，都可以當麵提出來，咱們一塊兒合計合計！”
    林楚欽望向周雅，這場硬仗，怕是躲不過去了。
    三天後，百草村的曬穀場，黑壓壓全是人頭。
    村部那幾張桌麵斑駁的長條桌，拚湊成了臨時的台子。
    程少陽請來的那夥“專家”，個個西裝革履，頭發梳得油光鋥亮，派頭十足地坐在桌子後頭。
    每個人麵前，還都放著一遝印著鮮豔圖案的宣傳小冊子。
    王團長咳了咳嗓子，對著底下的村民，又開始了他那套吹得天花亂墜的講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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