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八章 馬井會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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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黎明。
    淒厲的號角聲撕裂了雒水兩岸清晨的寂靜,沉重的戰鼓一聲接著一聲,如同巨獸的心跳,自鳳翔軍與神策軍營寨中隆隆響起,震得腳下大地微微顫抖。
    營寨轅門次第洞開,黑色的鐵流開始向外湧動。
    鳳翔軍士卒經曆了連日的佯攻與休整,眼神中雖帶疲憊,卻更多是壓抑已久的戰意。而神策軍則衣甲鮮明,隊列整齊,卻難免透著幾分未曾經曆血火淬煉的虛浮。
    除了留守營寨的幾千人和民夫輜重隊以外,鳳翔軍和神策軍傾巢而出。
    三萬人馬,旌旗如林,刀槍反射著初升的朝陽,寒光曜目,在那片寬闊的蒙水北岸原野上,依照昨夜的部署,開始緩緩展開陣型。肅殺之氣衝天而起,將彌漫的晨霧都衝散了幾分。
    中軍處,一座簡易的巢車被豎起。高仁厚一身玄甲,外罩猩紅戰袍,屹立其上,冰冷的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南方空曠的地平線,麵無表情。
    時間一點點過去,大軍列陣完畢,如同一個巨大的、布滿尖刺的鋼鐵堡壘,沉默地橫亙在曠野上。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緊張。
    巳時初刻,南方塵頭大起!數騎斥候瘋也似的打馬狂奔而回,直衝中軍巢車之下,騎士甚至來不及下馬便嘶聲大喊:
    “稟將軍!西川賊軍傾巢而出!宋行能、山行章合兵一處,步騎不下八萬,已於北岸什邡以南十裏處馬井擺開決戰場!正向我軍方向壓來!”
    盡管早有預料,帳下諸將聞訊依舊心中一凜。八萬對三萬,兵力懸殊!
    高仁厚眼中寒光一閃,毫無波瀾,沉聲喝道:“果然來了!傳令各軍,變行軍陣為迎戰陣型!弓弩上前,槍矛列陣,向前迎敵五裏,擇地利結陣!”
    令旗搖動,號角聲變。龐大的軍陣開始如同蘇醒的巨獸,緩緩向前移動,各部依令調整,陣型變得更加緊密,殺氣愈發凝實。
    與此同時,南方十餘裏外。
    西川軍陣,浩蕩如海,幾欲覆蓋整個原野。八萬大軍鋪展開來,旌旗遮天蔽日,刀槍的光芒匯聚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金屬海洋。
    軍陣最前方,一員大將尤為醒目。身披金漆山文甲,外罩大紅色錦袍,坐下是一匹神駿的高頭大馬,正是西川驍將宋行能。他手搭涼棚,遙望著北方那逐漸清晰的黑線以及揚起的煙塵,嘴角噙著一絲毫不掩飾的狂妄與不屑的冷笑:
    “李倚小兒,高仁厚匹夫,竟真敢以三萬弱卒北上迎戰?當真不知死活!今日便叫這些關西兵知道,何為螳臂當車,撼樹蚍蜉!”
    他聲音洪亮,充滿了勝券在握的驕狂。
    在他身旁稍靠後的位置,山行章勒馬而立。他麵色凝重,甲胄上甚至還能看到前些時日血戰留下的些許汙痕,眼神中帶著疲憊與謹慎。
    他低聲勸誡道:“宋將軍,不可輕敵啊。鳳翔軍常年征戰,百戰餘生的老卒頗多,韌性極強。那高仁厚更非易與之輩,用兵老辣。”
    “用兵老辣?”宋行能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嗤笑聲更加響亮,馬鞭隨意地朝北方一指,“不過是仗著陰謀詭計奪了利州罷了!焉能擋我七萬虎賁的雷霆一擊?任他什麽詭計,在我大軍浪潮之下,皆為齏粉!山使君前些時日小挫,未免膽氣稍怯。且安穩在此,看某家今日如何破敵!”
    言罷,他不再理會山行章,意氣風發地揚起馬鞭,厲聲喝令:“傳令!中軍步卒大隊,向前壓進!兩翼騎軍,向兩側展開!給某家如同大鵬展翅,包抄上去!一舉碾碎他們!某要今日申時,便在李倚的中軍帳內飲酒!”
    “得令!”麾下傳令兵轟然應諾,飛奔傳令。
    頓時,龐大的西川軍陣如同沉睡的巨獸徹底蘇醒,並開始加速蠕動。中軍數以萬計的重甲步卒伴隨著沉重的鼓點,如同移動的山巒,轟然向前推進,腳步踏地之聲悶雷般滾過原野。
    兩翼,數以萬計的輕騎兵如同決堤的洪水,向兩側漫卷展開,試圖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馬蹄聲匯聚成恐怖的轟鳴,聲勢驚天動地!
    北方,聯軍戰陣已然停止前進,據住了一處緩坡,嚴陣以待。
    左翼,楊崇本臉色沉靜,不斷喝令著麾下弓弩手檢查弓弦箭矢,長槍兵將拒馬鹿角擺放妥當,槍矛如林豎起,結成了一個異常堅固的防禦圓陣。
    他們身後稍高處的坡地,神策軍將領曲嘉沙、曹誌忠等人也已指揮弓弩手列陣完畢,密密麻麻的箭鏃斜指天空,寒光閃爍如繁星,雖略顯緊張,卻也算井然有序。
    中軍最前沿,陳二牛如同一尊鐵塔,矗立在陣前。他猛地拔出佩刀,指向南方那鋪天蓋地而來的煙塵線,聲如炸雷般吼道:“陌刀隊!跳蕩隊!列陣!讓西川的崽子們嚐嚐咱們關西男兒的刀利不利!”
    “吼!”一千五百陌刀手與數千跳蕩銳卒齊聲應和,聲浪震天。他們迅速列成前後三排極其嚴整密集的陣線,那超長的陌刀被雙手握持,冰冷的巨大刃口齊齊斜指向前方蒼穹,在陽光下反射出令人膽寒的光芒。
    整個軍陣沉默下來,唯有粗重的呼吸聲,如同火山爆發前可怕的死寂。
    右翼,那片起伏的丘陵林地之後,曹大猛伏在馬背上,輕輕撫摸著躁動的戰馬脖頸,目光死死盯著中軍方向那杆高高的帥旗。
    他身後,幾千精騎包含玄甲衛,如同雕塑般隱伏於樹林陰影之中,無聲無息,唯有戰馬偶爾不耐地噴吐著鼻息,以及金屬甲葉極其輕微的碰撞聲,透露著壓抑到極致的衝鋒渴望。
    高仁厚屹立巢車之上,狂風吹得他戰袍獵獵作響。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南方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洶湧而來的西川大軍,看著那兩翼迅速包抄而來的騎兵煙塵,緩緩抬起了右手。
    身後掌旗官死死握住中軍大纛。
    曠野之上,殺氣盈野,戰雲摧城。雙方數十萬道目光交匯於那片即將被鮮血染紅的土地,天地間仿佛隻剩下戰鼓聲與那越來越近、如同海嘯般的奔騰之聲。
    高仁厚的右手猛地揮下!
    “全軍——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