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澹台冥也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麽。
    大周民風開放，允許男子之間相戀。
    但，無論是貧苦還是顯赫人家，都是以傳宗接代為主。
    所以即便娶了男妻，也必定要納妾或是娶其他的正妻，好綿延子嗣，傳宗接代。
    澹台冥從未想過自己會娶一個男的太子妃。
    他不喜歡男人。
    雖然，他也從未對任何女人有過那種轟轟烈烈的愛意。
    蹲在榻前為晏青禾洗腳的時候，他忽然說道：“孤剛被送到邊關的時候，很難過……難過到不想活了。”
    那會兒，他得知了母後的真正死因，也得知了凶手究竟是誰——他一向敬重他的父皇。
    哪怕他能感覺到他的父皇並不愛他，可他還是很敬重。
    等發現這個十分敬重的人，原來背後一直在算計著要自己性命時，再大的愛意都沒了。
    被趕出京城的那一天，他失去了所有。
    失去了母後。
    失去了父皇。
    失去了兄弟姐妹。
    也失去了太傅……
    初到邊關，他十分不適應，每天都在嘔吐發燒，睡得迷迷糊糊的，恨不得就這麽死去。
    或許是冥冥之中，母後在保佑他。
    就連他都認為自己活不下去了，卻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挺了過來。
    可是活下來了，也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
    因為他一無所有。
    在那片黃沙之地，他什麽都沒有，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他那會兒甚至嬌氣到天太熱了都能哭醒。
    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身處這樣的煉獄，哭得更加崩潰……
    晏青禾安靜地聽著，卻根本無法想象，澹台冥哭起來是什麽樣子。
    哪怕那個時候的澹台冥，也才十二歲。
    “……是顧瀾一直陪著孤，也是母後留下來的那些人一直陪著孤，才讓孤活了下來，也找到了活著的意義。”
    “孤要活著回京，孤得親自為母後報仇。”
    但這種事情，說起來簡單，要麵臨的困難卻數不勝數。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又擁有著皇家的血脈，北越大軍隨時會進攻，抓住他之後也不會輕易把他殺死，而是會想方設法折辱他。
    他在邊關，見識到了太多的殘忍和折辱。
    打贏了第一場勝仗的時候，他以為自己贏了，也以為自己總算長大了，可以應對一切困難了。
    可他還是太瞧得起自己了。
    “那一年，我們的軍隊在沙漠救了一批女奴，她們原本是要被發賣到秦樓楚館，若是遇到官兵，或許還會被刻字淪為軍妓……”
    說到軍妓，晏青禾忽然發現，好似澹台冥帶的隊伍裏，並沒有這樣的女子存在。
    但他沒有多問。
    澹台冥一邊低頭為他擦洗著腳，又一邊說道：“大部分的姑娘，孤都讓人把她們送到附近的村子去了，但有幾個姑娘遇到了心儀的士兵，願意留在他們身邊……”
    晏青禾忍不住湊近了一些。
    他直覺重點要來了。
    果然，澹台冥在頓了一下後，說道：“那裏麵長得最漂亮的一個姑娘，無論如何都不肯走，她說想留在孤的身邊伺候……”
    樣貌出眾，身材窈窕，且還懂琴棋書畫，原是個出身官宦人家的好姑娘。
    隻是無奈父親犯了事情，全家被牽連，她也被發賣為奴。
    澹台冥那時候還年少，自己剛從京城被趕出來，太明白那種從天堂到地獄的感覺了。
    故而，他心軟了。
    晏青禾蹙眉，好奇又疑惑，“那後來這位姑娘去哪裏了？”
    澹台冥抬眸與他對視，“被孤殺了。”
    “……”
    “她笑起來的時候，很像母後，孤便存了一點私心，想把她留在身邊伺候，以為她也是真心實意留在孤身邊的……”
    那會兒他尚年少，對男女之事不太懂，隻隱約知道一些。
    可麵對著一個美貌的少女，對方還刻意勾引，多少還是有些難以把持的。
    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紀，都會經曆一種難以啟齒的生理階段。
    澹台冥並不清楚年少的自己對那姑娘到底是什麽感覺，但他那會兒，確實很孤獨，也很難熬。
    他害怕自己一個人麵對著黑夜。
    他需要一個人陪著自己。
    不是顧瀾或者其他士兵的那種陪伴，而是可以有所牽連，這輩子都扯不斷的那種牽連的陪伴。
    他甚至在不清楚男女之事該如何進行的時候，迫切地希望這個姑娘能給自己生下一個孩子。
    至少這會讓他覺得自己在這世上還有其他值得牽掛之人。
    而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所以，那姑娘主動獻身的時候，他拒絕了。
    他羞得滿臉通紅，想說再等等。
    等孤打完了這一場仗，等孤尋來了上好的嫁衣和聘禮，便在這軍營內風風光光地迎娶你。
    到那個時候，我們便是名正言順。
    那個時候……他並不在意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是什麽模樣，出身如何，他隻是想要一個人陪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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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沒等他打贏那場仗，那姑娘的身份就暴露了。
    因為她太過心急想要澹台冥的命，反而在顧瀾麵前露了馬腳，之後更是破罐子破摔想要當眾行凶。
    把腳擦洗幹淨放在榻上後，澹台冥看著晏青禾道：“……孤那時候險些死在了那場戰役中，那是孤傷得最重的一次，也是孤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也是他除了得知母後死亡真相又被趕出京城後，最傷心的一次。
    但他那會兒已經麻木了。
    臉上甚至沒辦法露出哪怕一點兒傷心的神色。
    他親手殺了那個姑娘。
    從那以後，除了小福子，再不許任何人貼身伺候。
    之後，無論他遇到多貌美的姑娘，哪怕是真心實意要留在他身邊的，他亦毫無感覺了。
    “後來，孤仔細想了想，其實那時候孤隻是太寂寞了，很想找個人陪在身邊，其實無論那個人是誰都可以，隻要是個人就行……”
    晏青禾安靜地聽著。
    也逐漸出神，想到了自己。
    這樣的澹台冥，又何嚐不是前世的那個自己呢？
    他從那樣惡心的地方逃出去後，甚至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哪怕靈魂都是髒兮兮的。
    後來遇到了蘇礽，才重新活得像個人一樣。
    蘇礽出身普通，但家庭和睦，他每次過去吃飯的時候都很忐忑自卑，可也很羨慕。
    漸漸的，他也很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那個時候的他，在蘇礽的心理幹預治療下，已經恢複了正常人的生活，也有了自己的一點事業。
    曾經那些肮髒的過往，好像都同他沒有關係了。
    蘇礽告訴他，他身上並沒有任何被侵犯過的痕跡，隻是他自己被嚇到了，所以才會將看到的場麵強行加在自己身上，潛意識裏誤以為經曆那一切的人就是他自己。
    蘇礽鼓勵他重新生活。
    還帶著他認識了很多的朋友。
    後來，他也認識了一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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