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本不想多管閑事。
    可秦嵐此刻的脆弱與悲傷，如實質般縈繞在她身側，讓她無法忽視。
    她想試著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目光再次落到矮櫃上那封隻寫了個開頭的信，李薇想了想，試探著開口。
    “這是......寫給誰的？”
    沒想到，就是這麽一句尋常的問話，卻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秦嵐倏地捂住臉，整個人蜷縮起來，肩膀劇烈地一抖一抖，發出了壓抑到極致的抽泣。
    李薇一下就無措了。
    她遲疑片刻，起身，挪到秦嵐身邊坐下，伸出手，輕輕拍著她顫抖的後背。
    沒有言語，隻是靜靜地陪伴。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或許是十分鍾，或許是二十分鍾。
    李薇沒有催促，也沒有急躁。
    在秦嵐斷續的抽泣聲中，她那顆因刷不到精粹而浮躁的心，反而沉靜安寧下來。
    ......
    也許是放肆的哭泣，讓內心的苦痛得到了宣泄。
    在李薇的感知中，秦嵐情緒裏的那片灰暗，消解了些許。
    哭聲漸漸停了。
    秦嵐緩緩放下手，轉過那雙紅彤彤的眼睛，看向李薇時，有些不好意思。
    “抱......抱歉，江上尉......讓你看笑話了......”
    李薇和煦地搖了搖頭，“你叫我江雪就行。”
    她的聲音似乎有種奇特的安撫力量，加之身上那股淡淡的白蓮清香，讓秦嵐莫名地感到親近。
    猶豫了一瞬，她拿起矮櫃上未完的信，凝眸看了半晌，倏地又抬手，捂住了口鼻，眼淚再度無聲地滑落。
    “江......江雪......這些......你都看到了？”
    她的聲音帶了些許哽咽，斷斷續續的，卻沒了白日裏的懶散與玩世不恭。
    李薇沉靜地點了點頭，並未開口。
    秦嵐將信紙重新放好，定定地看著它，像是在低低呢喃，又像是在對李薇訴說。
    “有沒有......好奇......我為什麽......會有個二十二歲的女兒？”
    到了此刻，李薇心裏隱約有了猜測。
    因著這個猜測，她的心口微微刺痛，情緒也跟著低沉下來。
    但她仍舊點了點頭，鼻腔裏發出一聲輕微的回應。
    “嗯......”
    果然，秦嵐接下來的話，印證了李薇的猜想。
    她指了指那封信，用那特有的、沙啞的煙嗓，緩緩開口，聲音裏帶了些渺遠的感覺。
    “我女兒，今年兩歲半了......”
    “前幾天，我跟家裏打電話，竟然......聽到她叫媽媽了......”
    “我就想，萬一哪天我死了，總得給她留下點什麽......”
    “讓她知道，我也是愛著她的......”
    說到這裏，秦嵐再度失聲。
    隻是這一次，她安靜了許多。
    她隻是用雙手捂著臉，坐在床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李薇與她並肩坐著，靜靜地聽著，不知何時，眼淚竟也模糊了雙眼。
    她想問問秦嵐，到底是怎樣的困境，才讓她選擇離開自己年幼的女兒，成為一位代服役者。
    她也好奇，這一封......或者更多封，提前寫好的信......要怎樣才能在未來的每一年，卡著生日，準確地寄到她女兒手上。
    可到了最後，所有的問題都堵在了喉嚨裏。
    李薇抬手，狠狠抹了把臉上的淚。
    “秦姐，有我在，你死不了！”
    一夜無夢。
    連續三十多個小時沒合眼的李薇，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天光大亮。
    她睜開眼時，營房裏隻有她一個人，窗外的太陽已經有些晃眼了。
    床頭的矮櫃上，放著一份還冒著熱氣的早餐，兩個白麵饅頭，一碗小米粥，還有一碟鹹菜。
    李薇坐起身，看著那份早餐，心裏有股暖流淌過。
    昨晚發生的事，似乎將兩人的關係拉近了不少。
    現在的感覺，很舒服。
    她也沒客氣，翻身下床，三兩口便將早飯掃蕩一空。
    吃完抹了抹嘴，她才想起，自己還沒問去哪能打電話。
    【秦嵐人呢？】
    剛想到她，營房的門“嘎吱”一聲被推開，秦嵐從外麵走了進來。
    她的眼眶還有些微腫，但神色已經恢複了平日裏的懶散。
    “醒了？”秦嵐瞥了她一眼，順手將門帶上，“看你睡得香，就沒叫你。”
    “秦姐，謝謝你給我帶早飯......還有，我想給家裏打個電話，報個平安，要去哪兒？”李薇直接問。
    秦嵐走到自己的床鋪邊，一屁股坐下，從兜裏摸出煙盒，卻沒點。
    “得等部隊統一安排時間。”
    李薇的眉頭當即就皺了起來。
    還要等？
    秦嵐把玩著手裏的煙盒，看著她那副有些氣悶的模樣，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你的話，或許可以去通訊室問問......”
    “我估計，老孫......就是管通訊室的孫少尉......他應該不敢拿捏你。”
    李薇聽完，覺得有道理。
    她問清了通訊室的位置，便徑直出了營房，朝著19軍駐地的中央區域走去。
    經過營區醫院時，她腳步一頓。
    醫院小樓旁的空地上，靜靜地擺著兩排東西，用灰綠色的防水袋包著，鼓囊囊的，呈人形。
    粗略一數，大概有四十多個。
    幾名軍官正拿著數據平板，挨個與邊角的標簽比對著什麽。
    他們的表情很平靜，動作很熟練，仿佛在處理一批普通的軍用物資。
    李薇就那麽站著，看著。
    昨晚秦嵐哭紅的眼睛，那封未寫完的信，還有自己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毫無征兆地衝進腦海。
    她愣了好一會兒，這才重新邁開步子。
    隻是這一次，她的腳步比之前更快了些。
    行政樓一角，通訊室值班登記台。
    體型有點圓潤，皮膚頗為白皙，戴著副黑框眼鏡的孫少尉有些為難。
    他指了指背後牆上貼著的一張《親情通話保密守則》。
    “江上尉，這個......您看，有規定，得在統一安排的時間才能......”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沒底氣。
    李薇聞言，眉頭卻擰了起來。
    她倒不是對孫少尉不滿，隻是總感覺心裏憋著什麽，被這麽一擋，有點不順暢。
    【算了，規定就是規定......咱也不能搞特殊......】
    如此想著，她就打算轉身離開。
    可她這副蹙眉不語的模樣，落在孫少尉眼裏，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他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褪了個幹淨。
    這位主兒的事跡，經過一夜的發酵，在19軍內部早已傳得神乎其神。
    版本一個比一個誇張。
    什麽“一人一劍，陣斬百萬淵怪”；什麽“劍氣縱橫三萬裏，一劍光寒十九州”......
    如今，這位傳說中的主兒就站在他麵前。
    她不說話了。
    她皺眉了。
    她是不是不高興了？
    她會不會一劍把我給劈了？
    一想到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孫少尉的兩條腿肚子不受控製地抖了起來。
    “但——是！”
    他猛地拔高了音量，聲調都拐了個彎。
    “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孫少尉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繞出登記台，幾步湊到李薇身邊，搓著手。
    “江上尉，您看啊，咱們當兵打仗，圖個什麽？不就是為了身後的萬家燈火，為了家裏的父母妻兒嗎？”
    “這人世間，最寶貴的是什麽？是親情！是牽掛！”
    “規定算個屁......呸！規定怎麽能跟親情比呢？”
    “您剛剛在前線浴血奮戰，保家衛國，如今隻是想給家裏報個平安。”
    “我老孫要是敢拿規定攔您，我還是個人嗎？我簡直愧對身上這身軍裝！”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李薇臉上了。
    李薇聽得一愣一愣的。
    不過，他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
    而且，人還不錯的樣子。
    “那......我去打了？”李薇眨著眼問。
    孫少尉大手一揮，領著李薇就往裏間的獨立通訊室走。
    “江上尉，您隨便打，想打多就打多久！”
    李薇下意識接了一句，“一直打到，完全勝利？”
    孫少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