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戰役結束後的某個冬日。
    帝都，陵園。
    下了一夜的大雪，天亮時終於停了。
    陰沉的天空透出些許魚肚白。
    “江雪”的墓碑前，台階上坐著一道身影。
    滿頭白發，像是與雪地融為一體。
    顧謹之就那麽坐著，如同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
    他麵前，不足一米的雪地裏，躺著另一個青年。
    十八九歲的年紀，臉上滿是倔強。
    正是程浩。
    此時，顧謹之的眼角、嘴角，多了些淡淡的淤青。
    一絲血跡從唇角滲出，凝固在蒼白的皮膚上，分外刺眼。
    而他的衣領、扣子、縫線處，很多地方都有明顯的撕扯痕跡，狼狽異常。
    程浩則躺在雪裏，雙拳紅腫破皮，大口喘著粗氣。
    以準武者之身，對一個三境大圓滿的武者動手。
    哪怕對方不還手，他也把自己累到脫力，傷到骨裂。
    ......
    靜默無聲間，程浩隻是默默流淚。
    眼淚無聲淌下，在臉上凍結。
    可不多久，壓抑的嗚咽便從他的喉嚨裏擠了出來。
    “嗚......嗚~嗚~”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失控。
    最後，他再也撐不住，由仰躺變為側身，整個人在雪地裏弓成一隻蝦米，劇烈地抽搐。
    “你把她還給我......”
    “你把她還給我啊！”
    他一邊哭，一邊無意義地反複念叨。
    “還給我......”
    ......
    顧謹之卻毫無反應。
    他的目光穿過程浩，落在某個虛無的遠方，仿佛神遊天外。
    程浩哭著哭著，猛地從雪地裏爬起來。
    唰！
    他像是瘋了一樣，繞到墓碑後麵，瘋狂地扒拉著積雪。
    似乎，想要去掀起封墓的厚重石板！
    ......
    一直靜默無言的顧謹之終於有了動作。
    他站起身，走到程浩身後，揪住了青年的後衣領。
    唰！
    噗通。
    輕輕一甩。
    程浩整個人便飛了出去，落在了七八米外的雪地裏。
    顧謹之用了巧勁，程浩並未受傷。
    可這一摔，卻讓他徹底癲狂。
    青年在雪地裏翻滾著起身，踏著沒過腳踝的積雪，嘶吼著再次衝了回來。
    砰！
    一記重拳，結結實實地打在顧謹之的臉頰上。
    將他的腦袋打得一偏。
    砰！
    又是一拳。
    砰！
    再一拳！
    程浩死命地揮動著早已紅腫不堪的拳頭，一下，又一下。
    可顧謹之隻是站著。
    任由拳頭落在自己臉上、身上。
    他的身體隨著重擊微微晃動，眼神卻始終沒有焦距。
    他像一個壞掉的人偶，對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應。
    ......
    漸漸地，程浩的動作越來越吃力，力道也越來越小。
    最後，他猛地揪住顧謹之的衣領，把臉湊過去。
    他想對著這張死人一樣的臉吐口水。
    他用盡力氣。
    “呸！呸呸......”
    可是......
    口腔幹澀得厲害，他什麽也吐不出來。
    ......
    最後一點力氣也用盡了。
    程浩頹然鬆手，身體晃了晃，騰騰後退幾步。
    噗通。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半仰著陷進厚厚的雪窩子裏，狼狽不堪。
    ......
    就在這時。
    陵園遠處的圍牆上，兩道身影悄無聲息地翻了進來。
    是個女人，手裏還提溜著一個胖子。
    正是程浩的父母，紀寶珠與程東升。
    ......
    兩人一落地，顧不上拍掉身上的雪，便徑直向著這邊跑了過來。
    等到了近前，隻掃了一眼現場痕跡，他們便將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
    看著那位衣衫淩亂、口角溢血的武仙世家大少爺。
    身為邊緣小家族成員的紀寶珠，隻覺得眼前一黑，心裏叫苦不迭。
    程東升的目光則落在了墓碑的照片上。
    女孩穿著軍裝，比著剪刀手，笑得沒心沒肺。
    他不由想起幾個月前，見過的那個鮮活生動的女孩兒。
    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悶得慌。
    ......
    場麵僵持了許久。
    直到天光徹底放亮，夫妻二人才回過神來。
    他們硬著頭皮，把地上渾渾噩噩的兒子提了起來。
    然後，齊齊對著顧謹之，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程東升本能地想湊過去，說幾句道歉的話。
    卻被紀寶珠一把拉住，一個嚴厲的眼神製止了他。
    兩人什麽也沒說，一左一右架起程浩，剛想默默離開。
    一直沉默的顧謹之，卻驀地抬起了頭。
    盯著程浩滿是恨意的眼睛，他沙啞開口。
    “她，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她......”
    ......
    程浩的身體驀地一僵，神情滿是愕然。
    緊接著，卻又有些恍然一般，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