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別說是李星雲，連蘇容都皺眉起來。
    李星雲沉聲道：“如今太原城危在旦夕，我哪有心思吃這齋飯。”
    慧覺淡淡道：“眼下便是施主的第一個抉擇，食或不食，請便。”
    李星雲目光隨之落在齋飯上，捏緊了手。
    他猶疑片刻，下意識的看向蘇容。
    蘇容沉吟幾瞬，朝他點頭。
    李星雲深吸口氣，便端起飯碗來，一並拿起筷子，心情沉重不明的吃了口。
    像是想通了什麽，他定神冷靜下來，飛快吃著齋飯。
    蘇容看他幾眼，忽然覺察到一道目光。她偏頭，正對上慧覺大師的目光。
    慧覺問道：“蘇施主不吃嗎？”
    “我沒有胃……”
    話說一半，蘇容鬼使神差的停住，定定看慧覺一眼，旋即也端起飯碗。
    她倒是要看看，這個慧覺到底要搞什麽鬼。
    然而飯菜入口的刹那，蘇容動作一頓，有些驚異。
    這齋飯的味道，怎麽同她師父袁子衿做的有些相似？
    李星雲的話拉回蘇容的注意力，“慧覺大師，下麵還需作何抉擇？我必須盡快拿到龍脈，沒時間了。”
    慧覺語出驚人，“李施主是指自身封脈的時間，還是指社火節的災難？”
    李星雲目光一銳，“既然大師什麽都知道，為何還如此淡定？”
    慧覺雙掌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道：“天地萬物皆有生滅，唯有本心不生不滅，施主若能悟到本心，便能接受這世間無常。”
    李星雲攥緊手中的筷子質問：“這麽多人都會因一人的陰謀而死，如何接受？”他扭頭看向慧覺，“大師，比起所謂的本心，現在當務之急，難道不是拯救太原？！”
    “太原城不過是萬物輪回中的滄海一粟，而本心，可生萬物。”慧覺說道，朝李星雲微抬手，沒再阻攔，“請。”
    李星雲這下卻沒動。
    慧覺的話回蕩在他的耳邊，他怔愣住，覺得自己似乎懂了什麽，又沒有。
    這時，他忽聽蘇容說道：“所謂本心，即曆經世事，走過無數路，仍初意不改。”
    李星雲下意識的看向她。
    蘇容放下手中的碗筷，道：“大師一直強調這個本心，可既黎民有安，用什麽樣的手段、走什麽樣的路，重要嗎？”
    慧覺的目光落在蘇容身上，“端看施主自己。”
    李星雲默然，問道：“那本心所在何處？難道就在這齋飯之中？”
    “佛門齋飯，隻是靜心潔身之意。施主未曾身淨，便看不到自己的本心如今何處。”慧覺道，“心不淨，便做不出抉擇。實際上，龍脈隻是眼前，而施主的抉擇，卻是未來。”
    李星雲心神一震，緩緩轉頭看向慧覺，“看來大師，知道我要做什麽了。”
    慧覺輕歎了聲，閉目道：“施主可嚐出這齋飯是何味道？”
    李星雲沉沉的說到：“無味。”
    “那施主至今，吃過的最難忘的一頓飯，是何味道？”慧覺問。
    李星雲抿唇，腦海裏猝不及防的浮現出曾經他絕不想憶起的經曆。
    那時李唐皇室傾覆，他被李煥帶著逃出皇宮，流落於民間輾轉乞討，光景慘淡。
    後來他們被人抓住，對方要他吃下一碗帶尿的泡飯，不然，他們就會打死與他相依為命的李煥。
    年少時的他輕狂自傲，堅決不肯放下所謂的自尊。
    可李煥算是他當時唯一的親人了。
    他寧願自己被打個半死，也不想看到他受辱。
    後來，他屈服了。
    想到這裏，李星雲自嘲的說道：“那頓飯的滋味，這麽多年，想忘都忘不掉。”
    蘇容大概知道李星雲在說什麽了，不禁有些同情。
    慧覺問：“苦？”
    李星雲輕嗬一聲，“何止是苦？那頓飯讓我放下尊嚴，甚至讓我學會了偷摸搶騙。但在這之前，我最痛恨這樣的人。寧願餓著，也不受嗟來之食。後來我又遇到個被搶了餅的小姑娘，幫她搶回來，她說謝謝我。後來啊，我和李煥餓了整整五天，餓的實在受不了，李煥便帶我去一家麵館要吃的。”
    “他們看不起我們，對我們嬉笑謾罵。原本忍一忍，就能要到吃的。但那時我自尊心作祟，不僅罵了他們，還摔了他們的東西。於是，李煥便被打了個半死。我也嚐到了比嗟來之食，更難以下咽的一頓飯。”
    這些話聽的蘇容心情很複雜，控製不住的想起了自己從前。
    兒時的她過得也很痛苦，但她沒有像李星雲這樣過。
    仔細想來，除了那些痛苦的折磨，其他方麵，她從未受過半分委屈。
    思及此，蘇容有點怔愣。
    她突然，很想念那個老東西了。
    “若能回到當初，施主可還會選擇與那些人產生衝突嗎？”慧覺道。
    李星雲毫不猶豫的點頭，“會。那頓飯是教訓，也是天意。它告訴我在這亂世中若想存活，除了心存正念，更要能屈能伸適時的妥協。否則一味的追求正義……”
    話音忽頓，李星雲腦海裏閃過道光，刹那間閃過的念頭令他神色驟冷，話語也堅定起來。
    “——反而會耗盡正義。”
    那時，他逼不得已，拿走了信任他的人的錢。
    李星雲放下碗筷，繼續道：“在遇到我師父陽叔子，有個安身之所前，這樣的事我做了很多次。師父死後，劍廬被燒，我再次流落江湖，為了不再拿走別人的錢幣，我順應天道追尋正義。直至秉持霸道的不良帥死後，這個亂世變的更亂了，我才不得不考試懷疑，一直以來我想要順應的天道，是錯的嗎？！”
    蘇容心說，錯的是這個世道，不是他們。
    可有時她也開始懷疑，這個世道到底該如何，才不算是錯的。
    他們又該怎麽做，才能算對。
    “阿彌陀佛，有迷，才會悟。”慧覺淡淡開口，“李施主，你曾在廟中拿走小施主的錢幣，那今後，施主可還會做相似之事？”
    李星雲垂眸，許久才開口：“若有需要，我還會這麽做。”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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