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你我是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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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徹底沉了下來,昏黃的路燈勉強撐開一小片混沌的光暈。
    燒烤攤油膩的煙火氣彌漫在濕冷的空氣裏,孜然和炭火的味道濃鬱得有些嗆人。
    何伏和江衡麵對麵坐著,身上的穿著與這嘈雜油膩的環境格格不入,像兩塊異色的補丁強行貼在喧囂的背景布上。
    油膩的小方桌上,空啤酒瓶七倒八歪,幾乎占滿了桌麵,僅剩的空間擠著幾盤油光發亮的烤串。
    何伏猛地抓起一瓶剛開的啤酒,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幾大口就灌了下去,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空瓶被他重重地頓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謝謝……”他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泡沫,臉頰和眼眶都泛著酒精催生的潮紅,聲音帶著一種被燒灼過的沙啞,“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謝謝你。”
    對麵的江衡沒說話,隻是埋著頭,大口撕咬著手中油滋滋的肉串,腮幫子鼓動著,咀嚼得異常用力。
    油脂沾在他的嘴角,他也沒在意。咽下嘴裏的肉,他才抬眼看向何伏,眼神在煙霧繚繞中顯得有些沉鬱。
    “謝什麽,其實,你和我,都是一樣的人。”
    他又拿起一串,咬了一口,“都是普通人,命……都捏在別人手裏,半點不由己。”
    “是啊……”何伏的頭深深埋了下去,肩膀微微塌著,仿佛被無形的重擔壓垮。
    酒精似乎撬開了他塵封的記憶閘門,那些積壓了太久的苦澀,終於找到了一個泄洪口。
    “我以為……我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像攤爛泥,糊在牆根底下發臭,就完了……”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濃重的鼻音。
    “那年,我爸……他突然就倒下了,查出來是那個病……要命的病,就是個無底洞。我那時候,剛出社會,哪有錢?隻能到處借,親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遍了……可那點錢,扔進去,連個響兒都聽不見……”
    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啤酒瓶身。
    “我實在……實在沒辦法了……” 他的聲音抖得厲害,像是繃緊到極限的弦,“鬼使神差地,我揣著最後借來的那點錢……走進了那家賭場……”
    他抬起頭,眼中是深不見底的痛苦和悔恨,“我就想著,隻要翻個倍,翻個倍就夠了!夠給我爸救命了!”
    “所以你出了老千。” 江衡的聲音很平靜,沒有疑問,隻有陳述。
    他的目光精準地落在何伏擱在桌邊的左手上,那根殘缺的小拇指,像一個無聲而殘酷的句號。
    何伏渾身一顫,仿佛被那目光燙到。他下意識地用右手蓋住了那根斷指,又頹然地放下。
    “……嗯。”
    這個字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錢……全沒了,一分不剩。我爸……我爸他……就那樣躺在病床上……”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又驟然破碎,像是瀕死的野獸發出嗚咽,“活活疼死的!是我……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啊!”
    他猛地抓起一瓶酒,又灌了一大口,試圖用冰涼的液體壓下喉嚨裏翻湧的腥甜和窒息感。
    酒精混著眼淚,在臉上肆意流淌。“從那天起,我就發毒誓……我要好好孝順我媽!我不能再讓她受苦了!
    我……我就去了那家賭場打工,想著……想著好歹能天天回家,還能慢慢還債……”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變成了氣聲,被嘈雜的背景音淹沒,“可誰知道……那債……像雪球……越滾越大……我……我……”
    巨大的悲慟和無力感徹底淹沒了他,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壓抑的嗚咽聲斷斷續續。
    忽然,何伏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絕望的泥潭裏拔了出來。他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帶倒了腳邊一個空酒瓶,“哐當”一聲脆響,碎裂的玻璃在油膩的地麵上濺開。他眼眶赤紅,死死地盯著江衡,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是你!”他嘶啞地低吼,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裏嘔出來,“你救了我!是你!你還……你還把我的母親當人看!自從我爸走了,那些街坊鄰居,誰不是用眼角看她?誰不是背地裏戳她脊梁骨?!隻有你……隻有你拿她當人!” 滾燙的淚水再次決堤。
    他往前逼近一步,雙手撐在油膩的桌沿上,身體前傾,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和決絕“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幫我!有事你就說吧!直說!隻要你……隻要你答應我,照顧好我母親!”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力度,穿透了周圍的喧囂,震得江衡手中的烤串都頓了一下。
    “我何伏這條命,就是你的!你讓我幹什麽都行!哪怕是死!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兩個人喝了個爛醉,肩膀摟著肩膀走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
    江衡晚上在何伏家住的,江衡一睜眼看見自己身上蓋著被子,雖然被套都洗褪色了,可是很幹淨,天花板白色的漆都變成了灰的了。
    清晨的光線帶著薄薄的涼意,從狹小的窗戶斜照進來,勉強驅散了些屋裏的昏暗。這間屋子確實不大,堆滿了整理好的廢品袋,幾乎難以下腳。江衡推開門時,帶進一股微涼的晨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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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伏正和母親合力將一個鼓鼓囊囊的編織袋往門口拖。母親佝僂著腰,額角沁著細密的汗珠,皸裂的手指緊緊抓著袋口粗糙的邊緣。聽到門響,兩人都抬起頭。
    “阿姨。”江衡的聲音帶著晨起的微啞,卻透著一股親昵。他立刻上前,不由分說地接過了何伏母親手裏的重負,動作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遍。
    “哎,小衡啊!”中年婦女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汗,臉上立刻綻開一個純粹而和藹的笑容,像冬日裏曬暖的棉絮,“沒關係的,我們會來弄。桌子上給你留了早飯,看你昨天喝了不少酒,就沒叫你早起。”她語氣裏滿是關切。
    何伏站在母親身側,目光複雜地落在江衡身上,喉結動了動,低低喚了一聲“衡哥。”
    江衡對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點了點頭。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編織袋,沉甸甸的,裏麵是生活的重量。他轉過身,很自然地將袋子背到自己肩上,那動作讓何伏心頭又是一陣難以言喻的翻騰。
    “阿姨,”江衡背著袋子,側過臉看著何伏的母親,陽光勾勒出他線條分明的側影,聲音卻放得很輕,帶著一種少有的柔軟,“我……從小就沒有媽媽。”這句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麵,讓忙碌的空氣瞬間凝滯了一下。
    何伏母親的動作頓住了,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江衡繼續說著,目光真誠地迎向老人“其實,我挺羨慕你們的。”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孩子氣的誠懇,“何伏有您真好。往後這些重活,有我們在,您就歇著,成嗎?”
    “說這些幹嘛呀……”何伏母親回過神來,眼眶有些微熱,連忙擺擺手,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你是客人,怎麽能讓你幹這些……”
    “不是客人。”江衡打斷她,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何伏是我兄弟,您是他媽,”他微微加重了語氣,眼神清澈,“那您也是我媽。”
    何伏站在一旁,聽著這兄弟、我媽的字眼,隻覺得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又酸又脹,幾乎喘不過氣。
    他別開臉,假裝去整理旁邊一個半癟的牛奶盒,手指卻無意識地用力,將紙盒捏得變形。
    “今天我就要走了,”江衡背著沉重的袋子,調整了一下姿勢,聲音依舊平靜,“過年初三,我過來看您,成嗎?”他問得小心翼翼,帶著一種晚輩的尊重。
    何伏母親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連聲道“好啊!好啊!歡迎!當然歡迎!”
    她看著江衡挺拔的身姿和沉穩的氣度,由衷地感慨,“一看你就是做大事業的人!阿姨沒別的盼頭,就希望……希望你能多帶帶我家阿伏,讓他也出息點,我就心滿意足了!”
    “沒問題!”江衡咧嘴一笑,“阿姨您就等著瞧吧!保準他明年就能提輛新車開回來!”
    “哎呀……”何伏母親被逗笑了,隨即又輕輕歎了口氣,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暮色,“其實啊,我這老婆子,也不圖什麽大富大貴。”
    她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背,聲音低緩下來,“我就想……我家阿伏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以後……能找個好姑娘,成個家,生個娃……我就算閉上眼,也安心了。”
    “媽!大清早的,說什麽呢!”何伏猛地轉過頭,聲音拔高了些,帶著明顯的不滿,他最聽不得母親說這些。
    何伏母親卻隻是溫和地看著兒子,又轉向江衡,渾濁的眼睛裏是閱盡世事的了然和托付的意味“阿伏,媽看得出來。”
    她輕輕拍了拍兒子的手臂,又看向江衡,語氣無比認真,“小衡是真心待你好,待我們好的,你要好好跟著他,聽他的話。你過得好……”她頓了頓,“我這個老婆子啊,就真的安心啦,比什麽都強。”
    說完,她不再看兩個年輕人,彎下腰,又開始專注地收拾起另一袋散落的廢品。
    陽光落在她花白的頭發和微駝的背上,那根係在皸裂手腕上的細紅繩,在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江衡背著袋子站在門口,陽光將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很長。
    他看著老人忙碌而堅韌的背影,又瞥了一眼旁邊沉默不語,眼神複雜的何伏。
    一直以來,他都是個小人物。
    然而眼前這個人,卻毫無保留地尊重自己。
    所以他決定,以死相報。
    士為知己者死。
    何伏眼睛裏麵全部都是堅定。
    早餐吃完,何伏送江衡來到車站,江衡對於要他做什麽,一個字都沒說。
    “衡哥,我跟你一起回去。”
    “得了吧,我票隻買了一張,你就好好陪你媽過個年。”江衡嘴裏叼著煙,何伏立馬從褲兜裏拿出火機幫江衡點上。
    江衡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卡,遞給何伏。
    何伏納悶,“衡哥,這是?”
    “裏麵有一百萬。”
    “不不不,你對我已經很好了,這一百萬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收,還有你幫我還的一百萬,我一定會還你。”
    “我們是兄弟,這個錢你後麵會用到的。”江衡硬塞在何伏的手裏。
    “衡哥,你要我做什麽?你隻管說。”何伏斬釘截鐵的說道。
    江衡遞給何伏一根煙,自己再點了一根。
    江衡什麽也沒說,直到上了車。
    “我會通知你的,回去吧。”江衡揮了揮手。
    何伏握著手裏的卡,用力的點點頭。
    對於江衡來說,隻字未提的目的很簡單,那就是時機未到。
    對於何伏來說,有人願意信任他,有人尊重他,尊重他的母親,他就已經有些奢望了,他死死攥著手裏的銀行卡。
    一個有價值的人才值得被人利用。
    直到目送大巴離去,何伏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就像多年以前他上下學一樣,父親的死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無法麵對。
    他隻能傾盡所有來孝順母親。
    何伏抬頭望向天空,心裏在呼喊。
    爸,你兒子我要做一件大事,我不要再跟廢物一樣了!我要讓媽過上好日子,我會照顧好她!這是我作為男人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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