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葉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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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十三年秋,蘇州河籠罩在蒙蒙雨霧裏。蘇青瑤踩著濕漉漉的青石板拐進弄堂,旗袍下擺濺上幾點泥星子。她抬手扶了扶玳瑁眼鏡,油紙傘在風中歪斜,露出傘下一截雪白下頜。
    "叮——"
    黃銅門環撞擊聲驚飛簷角烏鴉。朱漆剝落的宅門前站著個佝僂老人,灰布長衫被雨水洇成深色。"蘇小姐?"他渾濁的眼珠轉動,"老爺在花廳等您。"
    蘇青瑤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脂粉香。這棟傳聞鬧鬼的葉公館已荒廢二十年,可雕花窗欞上竟沒有蛛網,青磚地縫裏還殘留著暗紅痕跡。她跟著管家繞過影壁,忽然瞥見回廊盡頭閃過一抹水紅——是個穿旗袍的女子背影。
    "那是......"
    "府裏的老仆罷了。"管家腳步未停。蘇青瑤卻看見那人影消失在轉角時,分明沒有腳步聲。
    花廳裏燃著檀香。太師椅上坐著穿長衫的中年人,麵色青白似久病之人。"蘇小姐見笑,舍妹蓁蓁三日前在這宅子裏失蹤。"他遞來張泛黃照片,"這是她最後出現的地方。"
    照片裏少女站在梳妝台前,鏡麵映出半張慘白的臉。蘇青瑤指尖發涼,那梳妝台的雕花竟與方才回廊所見一模一樣。窗外驚雷炸響,她猛然抬頭,鏡中分明映著個穿水紅旗袍的女人!
    "當啷!"
    茶盞落地摔得粉碎。再定睛看去,鏡中隻有自己蒼白的臉。
    子時梆子敲過三聲,蘇青瑤握緊手電筒潛回葉公館。木樓梯在腳下發出呻吟,二樓臥房門軸轉動聲像老婦嗚咽。梳妝台蒙著白布,她掀開時揚起一片灰塵。
    銅鏡邊緣刻著並蒂蓮,鏡麵卻異常潔淨。蘇青瑤用帕子擦拭鏡框,忽然摸到凹凸的刻痕——是兩行小字:"民國十二年三月廿七,葉世昌納第五房妾柳如眉於此"。
    冷風掠過後頸,她轉身撞進一雙繡花鞋。大紅緞麵上金線繡著鴛鴦,鞋頭綴著東珠,可鞋裏......是森森白骨!
    "誰?!"
    手電筒光束掃過空蕩房間,唯有窗簾在風中翻卷。蘇青瑤後退時撞倒花瓶,汙水潑灑處顯出地板暗格。撬開的木板下躺著本羊皮日記,扉頁寫著"葉蓁蓁"。
    "......我在鏡中看見她了,穿水紅旗袍的女人。福伯說大帥當年為鎮壓姨太太冤魂,請道士用銅鏡鎮住她魂魄。可今夜子時,鏡麵滲出鮮血......"
    日記本啪嗒落地。蘇青瑤聽見樓下傳來腳步聲,一聲,兩聲,伴著環佩叮當。她躲進衣櫃縫隙,看見房門緩緩推開——
    月光下,水紅緞子旗袍泛著血光。那女子梳著牡丹髻,脖頸卻以詭異角度扭曲,每走一步都有黑血從七竅滲出。她停在梳妝台前,青白手指撫過銅鏡,鏡麵突然浮現無數掙紮的人影!
    蘇青瑤死死捂住嘴。女鬼轉身時,她看見對方左耳垂三顆朱砂痣,與照片裏葉蓁蓁一模一樣。
    衣櫃縫隙滲進腥甜血氣。蘇青瑤盯著女鬼耳垂的朱砂痣,突然想起葉先生遞照片時袖口滑出的翡翠扳指——和管家福伯手上那枚一模一樣。
    銅鏡突然發出裂帛之聲,女鬼化作黑霧消散。蘇青瑤衝向地下室,手電筒照亮牆角堆積的檀木箱。掀開箱蓋的瞬間,黴味混著酸腐氣息撲麵而來,二十年前的《申報》整整齊齊碼在箱底。
    "民國十二年五月十七,滬軍督軍葉世昌痛失愛妾..."泛黃報紙上的女子穿著水紅杭綢旗袍,耳垂三顆朱砂痣宛如泣血。蘇青瑤渾身發冷,照片背景裏的雕花銅鏡,此刻正在她懷中發燙。
    暗門機關轉動的悶響從頭頂傳來。蘇青瑤閃身躲進酒窖,卻撞翻了一個生鏽的鐵模。蓮花紋樣的凹槽裏殘留著黑色膏體,借著手電筒反光,她看清模具底部印著"永昌銀樓"——與福伯翡翠扳指內側的刻字分毫不差。
    "原來您在這兒。"
    煤油燈驟然亮起,福伯的影子爬滿整麵磚牆。他右手翡翠扳指泛著幽光,左手握著的鐵鍬還在往下滴泥。"小姐何必刨根問底?"皺紋堆疊的臉上浮出詭笑,"二十年前柳小姐撞破製毒工坊,大帥隻能讓她殉葬。如今五姨太要借活人還魂,老奴自然得替主子分憂..."
    蘇青瑤摸到身後冰涼的銅鏡,鏡框背麵突然灼痛掌心。借著煤油燈細看,蓮花紋下竟刻著"庚申年乙酉月壬戌日"——柳如眉生辰八字與葉公館方位在羅盤上形成煞位,難怪每輪甲子必有人殞命。
    福伯掄起鐵鍬的刹那,銅鏡爆出刺目紅光。蘇青瑤在眩暈中看到民國十二年的雨夜:柳如眉跪在相同的地下室,翡翠扳指掐進她雪白的脖頸,染血的日記本被扔進火盆。而梳妝鏡前,真正的葉蓁蓁正對著鏡子塗口紅,鏡麵映出她與柳如眉七分相似的臉...
    "嘩啦!"
    銅鏡碎片割破福伯喉嚨時,蘇青瑤終於看懂葉先生眼裏的算計。二十年輪回將至,葉家需要新的替死鬼鎮壓怨靈。她抹去臉上血漬,鏡中倒影卻突然勾起朱唇——水紅旗袍正從鏡麵深處漫上來,像要裹住她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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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鍾穿透雨幕時,巡捕房在葉公館掘出七具穿繡花鞋的白骨。蘇青瑤站在蘇州河畔,望著載滿煙土的貨輪緩緩駛過。旗袍領口下,三顆朱砂痣在晨曦中紅得妖異。地下室的黴味裏突然混入一絲甜膩。蘇青瑤用帕子捂住口鼻,手電筒光束掃過生鏽的鐵模。那些蓮花紋凹槽裏凝結的黑色膏體,在潮濕空氣裏竟泛起油潤光澤——是陳年鴉片熬煮時才會產生的琥珀光。
    "永昌銀樓..."她摩挲著模具底部的刻字,翡翠扳指的畫麵突然閃過腦海。福伯端茶時右手小指不自然地蜷曲,扳指內側似乎有道細縫。
    銅鏡突然在懷裏震動。蘇青瑤鬼使神差地將鏡框邊緣抵住扳指紋路,翡翠竟"哢嗒"彈開,露出中空夾層裏的黃銅鑰匙。鑰匙齒痕形如道教符籙,插入密室鐵門鎖孔時,鎖眼滲出暗紅鐵鏽。
    門內是座小型煉丹室。八卦爐早已熄滅,但陳列架上數百個青瓷藥瓶還貼著"鎮痛膏"標簽。最裏側供桌擺著鎏金神龕,褪色的紅綢下,柳如眉的牌位裂成兩半,裂縫裏夾著張發黑的銀票。
    "匯豐銀行民國十二年五月十七日,葉世昌支取現洋二十萬整。"銀票背麵是褪色血指印,蘇青瑤用銅鏡折射月光細看,指腹螺紋與福伯扳指內側的凹痕完全契合。供桌突然劇烈搖晃。蘇青瑤扶住銅鏡,鏡背陰刻的八字在月光下泛起青光。她摸出隨身懷表——子時三刻,甲子日柱與柳如眉生辰形成六衝之局。
    銅鏡表麵滲出細密血珠,鏡框並蒂蓮紋路突然逆向旋轉。蘇青瑤用銀簪劃破指尖,在鏡麵畫出《雲笈七簽》裏記載的破煞符。血珠詭異地聚成箭頭,指向神龕後方磚牆。
    撬開的牆洞中埋著朱砂甕,甕內黃符裹著縷青絲。符紙上畫著逆北鬥陣,陣眼處釘著七根浸透屍油的棺材釘。蘇青瑤突然想起公館布局:七處飛簷對應七星方位,而地下室正位於貪狼煞位。
    甕底羊皮卷寫著:"葉氏以妻妾鎮煞,每甲子年獻祭生辰相合者,可保家宅二十載安寧。"落款處蓋著龍虎山天師印,日期卻是民國十二年三月初三——正是柳如眉嫁入葉家那天。
    銅鏡突然映出雙重人影。蘇青瑤看見自己背後站著穿道袍的老者,桃木劍正刺向柳如眉心口。女鬼的慘叫震落甕中青絲,那些發絲在地麵扭曲成卦象:坎上離下,未濟之局。地下室入口傳來鐵鏈拖拽聲。蘇青瑤攥著銅鏡退到煉丹爐後,卻見福伯提著煤油燈進來,燈罩上赫然印著永昌銀樓的朱雀徽記。他枯槁的手指撫過青瓷藥瓶,瓶身映出無數重疊的鬼影。
    "當年大帥用銀樓熔煉煙土,五姨太偏要學林則徐。"福伯掏出翡翠扳指套在棺材釘上,"您猜怎麽著?她親手熬的戒煙膏裏,混進了砒霜。"
    銅鏡突然燙得握不住。鏡中浮現柳如眉被按在煉丹爐上的場景,福伯的扳指卡在她喉間,爐火映著滿地煙膏模具。蘇青瑤脖頸刺痛,旗袍盤扣崩開處露出三顆朱砂痣——與鏡中柳如眉的胎記位置分毫不差。
    "時辰到了。"福伯舉起鐵鍬,地下室驟然陰風大作。二十年前焚燒日記的火盆憑空出現,泛黃的紙頁在蘇青瑤眼前翻動:"葉蓁蓁實為柳如眉胞妹之女,甲子年甲子時生..."
    銅鏡爆裂的瞬間,蘇青瑤看見民國十二年的自己——柳如眉抓著她的手在鏡背刻下八字,血珠滲入木胎形成鎖魂陣。而此刻鏡中厲鬼的朱唇正貼著她耳垂低語:"借你的身子,破這輪回。"
    晨光穿透氣窗時,巡捕房在密室起獲三百斤煙土。蘇青瑤站在蘇州河碼頭,望著葉先生被押上警車。貨輪鳴笛震落她鬢邊白蘭,水麵倒影裏,水紅旗袍女子緩緩摘下牡丹髻,露出與她一模一樣的臉。子時的更鼓卡在喉嚨裏。蘇青瑤望著天井上方的血月,銅鏡碎片在掌心割出血線。地下室傳來的鐵鏈聲越來越急,福伯的煤油燈在回廊拖出蜈蚣狀的光斑。
    "蘇小姐可知今日是什麽日子?"葉先生的聲音從垂花門外飄來,青布長衫下露出繡著逆北鬥紋的鞋尖,"二十年前柳如眉被鎖進銅鏡,用的就是她親姐姐的八字。"
    銅鏡突然發出蜂鳴。蘇青瑤頸間朱砂痣滲出血珠,墜在鏡麵竟化作墨色卦象——坎為水,對應柳如眉的壬戌日柱。她終於明白為何葉蓁蓁的日記會突然出現在暗格,為何自己的生辰帖會被報社主編特意安排來此。
    "您母親本名柳如煙。"葉先生轉動翡翠扳指,地下室傳來棺蓋挪動的悶響,"當年她抱著你逃出永昌銀樓,可還是被我找到浸了蘇州河。"
    銅鏡裏的血月突然裂成兩半。蘇青瑤看見民國十二年的自己——五歲的女童被按在煉丹爐前,柳如眉用金簪劃開她後頸取血。血珠滴入鏡框刻痕時,鎖魂陣的紅光吞沒了整座公館。供桌上的朱砂甕轟然炸裂。蘇青瑤抓起泛黑的銀票按在傷口,血水浸透的"永昌"二字突然浮出金線——竟是道封印符。地下室狂風大作,二十年前沒燒盡的日記殘頁裹住她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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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眉姐留了枚同心結在鏡匣夾層,說若甲子年血月現,可用至親血脈...啊!他們來了!"
    銅鏡背麵蓮花紋哢嗒彈開,褪色的同心結上沾著胭脂。蘇青瑤將結繩套住翡翠扳指,福伯的慘叫頓時穿透磚牆。她看見煤油燈映出七道鬼影,穿繡花鞋的白骨們正將鐵鍬插進管家心口。
    "你以為破得了鎖魂陣?"葉先生突然暴起,長衫下擺翻出鴉片煙膏的惡臭,"柳如眉的魂魄早與葉公館同化,除非..."他的狂笑戛然而止,蘇青瑤手中的同心結正燃起青焰,火舌舔舐之處,磚牆滲出黑色血淚。血月墜入蘇州河的那一刻,蘇青瑤站在柳如眉殞命的梳妝台前。銅鏡裂痕中伸出青白手指,替她綰起染血的發髻。鏡麵浮現民國十二年的永昌銀樓:柳如煙抱著女童跳入熔金爐,沸騰的金水裹住翡翠扳指,澆築成鎮壓怨魂的陣眼。
    "娘..."蘇青瑤撫過鏡中女子焦黑的臉,後頸突然傳來烙鐵般的劇痛。鎖魂陣的符咒在她皮膚下遊走,與銅鏡背麵的生辰八字共振轟鳴。
    福伯的屍身突然抽搐著爬起,翡翠扳指滾落腳邊。蘇青瑤用最後力氣將同心結塞進扳指夾層,葉先生的慘叫與鏡麵碎裂聲同時炸響。無數旗袍女子的虛影從裂縫湧出,繡花鞋踏過之處,青磚地綻開血蓮。
    晨光刺破烏雲時,巡捕房在公館地窖找到七口貼著符咒的棺材。蘇青瑤望著蘇州河上的薄霧,水中倒影穿著月白旗袍,耳垂三顆朱砂痣紅得剔透。貨輪鳴笛震碎漣漪的刹那,她瞥見鏡影裏的自己仍穿著水紅旗袍,牡丹髻上別著那枚燒焦的同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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