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貔貅咽下雷聲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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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十六年秋,青石鎮沈家大宅的銅門環在雨中泛著冷光。巡警老吳提著馬燈的手不住發抖,昏黃光影裏,沈老爺暴凸的眼球正對著簷角那隻缺了半邊的石貔貅。
    陸明遠蹲下身時,織錦長衫的下擺浸在血泊裏。死者七竅滲出的暗紅已經凝固,在慘白的麵皮上結成蛛網狀的紋路。他撚起一點血痂在指尖揉開,硫磺混著鐵鏽的氣味刺入鼻腔。
    "寅時三刻發現的?"年輕警探的皮鞋底碾過青磚縫裏的香灰,暗紅痕跡從太師椅蜿蜒到雕花門框,像條幹涸的河。
    "更夫瞧見沈家後院的角門開著......"老吳話音未落,西廂房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陸明遠按著腰間的勃朗寧快步穿過月洞門,正撞見沈家小姐玉蓉跌坐在滿地碎瓷中,素白旗袍上濺著幾點朱砂。
    裏間供著的神龕青煙繚繞,鎏金菩薩低垂的眼簾下壓著張泛黃紙箋。陸明遠用帕子拈起時,濃重的檀香味裏混著絲若有若無的苦杏味。
    "借壽契......"他借著燭光辨認模糊的字跡,"戊申年七月初七,沈世昌借崔氏陽壽二十載......"
    窗外炸開一聲驚雷,照亮回廊盡頭閃過的人影。陸明遠追到後花園時,隻見養子沈秋白的灰綢長衫消失在假山後,石徑上留著幾滴新鮮的血跡,在雨水中暈成淡紅的漣漪。仁濟藥鋪的銅秤砣當啷作響,顧老板拈著山羊須的手停在半空。"陸警官說的可是信石粉?"他掀開藥櫃最底層的暗格,琉璃瓶中的白色粉末映著天窗漏下的光,"全鎮的藥鋪,上月統共就出了三錢。"
    陸明遠望著櫃台裂縫裏嵌著的朱砂粒,忽然想起昨夜沈秋白指甲縫裏的紅痕。賬本翻動時帶起的風裏,夾著絲熟悉的檀香味。他狀似無意地碰倒藥杵,在顧老板彎腰去撿的瞬間,瞥見裏間供著的菩薩像前擺著對鎏金燭台——和沈家佛堂那對一模一樣。
    暮色染紅窗欞時,陸明遠在鎮東頭找到了崔三娘的神壇。紙錢灰燼中斜插著半截桃木劍,神婆布滿皺紋的手突然抓住他的腕子:"沈家人活該被厲鬼索命!二十年前他害我女兒難產而死,如今......"
    嘶啞的詛咒被夜風卷走,陸明遠盯著神壇下露出的一角綢布——月白色杭綢,繡著並蒂蓮,正是昨日沈玉蓉旗袍的紋樣。
    子時的梆子聲裏,陸明遠再次推開沈家書房的門。暗格中的信紙已經泛脆,沈世昌工整的楷書記錄著某個雨夜:"秋白繈褓中的玉佩確是宮中之物,此子來曆恐牽涉前清遺禍......"
    硯台突然晃動起來,牆角的西洋自鳴鍾當當敲響。陸明遠猛然回頭,雕花窗欞上赫然映著個梳旗頭的女人側影,發間金步搖在月光下蕩出冷芒。沈家祠堂的梁柱在暴雨中咯吱作響。陸明遠舉起馬燈,牌位後的暗格裏躺著個描金木匣。兩封遺書在青石磚上鋪開,新墨寫著將家產留給沈秋白,舊紙上的字跡卻說要傳給玉蓉。
    "陸警官可知,沈家的女兒活不過二十歲?"沈玉蓉的聲音混著雨聲飄進來,素白旗袍下擺沾著泥漿,"我生辰就在三日後。"
    供桌上的香爐突然傾倒,香灰裏滾出枚翡翠耳墜。陸明遠想起崔三娘神壇下那角綢布,電光石火間突然明白:二十年前難產而死的不是崔三娘的女兒,而是沈世昌的夫人。借壽契約裏被奪走陽壽的崔氏,此刻正躺在鎮外亂葬崗。
    祠堂門轟然洞開,沈秋白握著匕首站在雨幕裏,左腕還在滲血:"父親書房裏的砒霜......本來該混在玉蓉的安神湯裏。"他慘笑著指向供桌,"可昨夜有人換了我的藥包,還在佛堂點了摻硫磺的線香......"
    驚雷劈開夜空,陸明遠突然聞到濃重的苦杏味。他撲向沈玉蓉的瞬間,女孩手中的茶盞已經見底,嘴角溢出的鮮血染紅了胸前的翡翠墜子——和崔三娘神壇下找到的那枚正好是一對。七日後,省城來的法醫在沈家佛堂地磚下挖出具女屍。翡翠耳墜嵌在森森白骨間,經年的檀香灰裹著嬰孩的繈褓碎片。陸明遠站在渡口回望青石鎮,老吳正在給新墳培土,碑上"崔氏雲娘"四個字漸漸被雨水泡得發漲。
    貨輪鳴笛時,他摸到口袋裏沈秋白的絕筆信。洇開的墨跡裏藏著最後真相:二十年前被沈世昌害死的,從來都不是什麽借壽的村婦,而是帶著前朝秘辛投奔南方的宮娥。那個雷雨夜,當沈老爺發現養子房中藏著龍紋玉佩時,砒霜已經融進了他的安神茶。
    碼頭的報童揮舞著報紙跑過:"北伐軍克複南京!"陸明遠把信紙撕碎撒進江中,殘片上的"玉蓉實為崔氏外孫女"幾個字轉眼就被浪濤吞沒。他忽然想起離開那日,顧老板藥鋪簷角新換了隻石貔貅,完好的那半邊獸首正對著沈家大宅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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