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蟬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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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濃霧籠罩著十六鋪碼頭,沈墨白握緊勃朗寧手槍,後背緊貼潮濕的磚牆。周念安舉著德製手電筒,光束掃過堆積如山的木箱,在某個瞬間,他看見鐵鏈在陰影中微微顫動。
    "探長,這裏有血跡。"法醫蹲下身,白手套在青苔上抹過,指腹沾著粘稠的墨綠色液體。沈墨白湊近嗅了嗅,腐爛海藻的氣味裏混著淡淡的檀香——和前三起失蹤案現場一模一樣。
    倉庫深處傳來鐵器碰撞聲。周念安的手電筒突然熄滅,黑暗中亮起兩點幽綠的光。沈墨白扣動扳機的瞬間,子彈擦過的東西發出非人的嘶吼。手電筒重新亮起時,他們看見鐵籠裏蜷縮著的人形生物——如果那還能稱作人的話。
    它的手指像蜘蛛腿般細長,關節反折著扒住鐵籠,頭顱180度扭轉過來。周念安的解剖刀當啷落地:"天靈蓋...他的天靈蓋被打開過!"沈墨白注意到那怪物脖頸處的玉蟬吊墜,和他三天前在聖瑪利亞教堂撿到的一模一樣,蟬翼上刻著生辰八字。
    突然,倉庫高處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響。數十個鐵籠同時打開,此起彼伏的嗚咽聲裏,那些扭曲的身影如提線木偶般直立起來。沈墨白拽著嚇呆的法醫退到貨箱後,發現每個怪物的太陽穴都插著半截銀針,針尾綴著染血的符紙。
    "這不是借屍還魂。"周念安的聲音發顫,他舉起從怪物身上取下的銀針,針管裏殘留著渾濁液體,"他們在往活人體內注射某種...蟲卵。"
    沈墨白想起租界最近流行的"蟬蛻丸",那些號稱能祛病延年的黑色藥丸。此刻倉庫外傳來紛遝的腳步聲,日本浪人的三味線琴聲混著吟唱穿透霧氣:"七月半,開鬼門,玉蟬脫殼返陽塵..."三聲槍響在倉庫裏炸開,鐵籠裏的怪物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沈墨白借著槍口火光看清四周——十二個鐵籠呈北鬥七星狀排列,每個籠前都擺著白瓷碗,碗底殘留的黑色藥渣散發著熟悉的檀腥味。
    "退後!"周念安突然拽住他衣領。頭頂傳來木板斷裂的脆響,一個穿白褂的人影從橫梁墜落,在青石板上摔成扭曲的姿勢。沈墨白翻轉屍體,死者右臂內側的蛇形刺青讓他瞳孔驟縮——這是青幫"水蛇堂"的標記。
    法醫的鑷子從死者口腔夾出半片金箔,上麵用朱砂畫著符咒。"是鎮魂用的金蟬衣。"周念安的聲音突然變得幹澀,"我在教會醫院的停屍房見過類似...天!"
    屍體的腹腔突然劇烈起伏,西裝馬甲紐扣接連崩飛。沈墨白拔出匕首劃開襯衫,隻見蒼白的皮膚下無數蚯蚓狀的凸起在蠕動。隨著"噗"的悶響,一團沾著黏液的東西破體而出,赫然是隻通體血紅的玉蟬。
    遠處傳來浪人們雜遝的木屐聲。沈墨白抓起玉蟬塞進懷表夾層,突然發現表盤上的日曆停在農曆七月十五。他想起今早路過城隍廟時,賣香燭的老嫗念叨的諺語:"七月半,鬼門開,玉蟬鳴時冤魂來..."
    回到巡捕房已是子夜。沈墨白用鑷子夾著玉蟬對著煤油燈觀察,蟬翼內側的刻痕在光線下顯現出數字"1923.4.5"。周念安突然打翻酒精燈,火苗竄上案卷的瞬間,他看見法醫的領口下隱約有紅斑蔓延。
    "探長!"值班巡捕撞開門的聲響救了他們一命。來人是聖瑪利亞教堂的雜役,說在告解室發現昏迷的唱詩班少年。沈墨白注意到雜役右手小指缺失的傷口——與三天前碼頭勞工描述的白影人特征完全吻合。
    教堂地下墓穴寒氣逼人。少年被鐵鏈鎖在懺悔椅上,額頭畫著倒五芒星。周念安檢查時突然低呼:"他太陽穴有針眼!"話音未落,少年猛地睜眼,瞳孔裏泛著和倉庫怪物同樣的幽綠。
    唱詩班的聖歌聲突然從四麵八方湧來。沈墨白循聲推開暗門,燭光搖曳的密室裏,十二具棺材圍成圓圈。每具棺材裏都躺著麵容安詳的"屍體",頸間玉蟬在《馬太受難曲》的旋律中微微震顫。
    最中央的銀棺蓋著日本商社的火漆印。當沈墨白看清棺內人的臉時,懷表裏的玉蟬突然發出尖銳嗡鳴——那是三年前被宣告死亡的青幫二當家,此刻他的胸口正隨著蟬鳴規律起伏。玉蟬的嗡鳴在密閉墓室裏形成詭異的共振。沈墨白握槍的手滲出冷汗,銀棺裏的男人麵容如生,左耳垂缺失的豁口與三年前黃浦江浮屍的特征完全吻合。突然,屍體的眼皮顫動起來。
    "退後!"周念安甩出手術刀釘住屍體的衣袖。刀鋒劃過處,布料下露出的不是皮膚,而是密密麻麻的蟬卵,在燭光下泛著珍珠母的光澤。沈墨白突然想起《洗冤錄》裏的記載——"屍身若現珠光,必是蠱蟲蝕髓"。
    雜役不知何時出現在銀棺後方,缺失小指的手舉著青銅鈴鐺。"沈探長不該來這兒。"他的國語突然變得字正腔圓,"七月半的蟬蛻,還差最後一位陰時生的祭品..."鈴聲震響的刹那,所有棺材裏的"屍體"同時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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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墨白對著天花板連開三槍,震落的灰塵中,他瞥見銀棺底部刻著的家徽——那是他沈氏宗族的標記。混亂中周念安拽著他撞開彩繪玻璃窗,跌進教堂後院的玫瑰花叢。暗紅色的花瓣沾在傷口上,竟像活物般往血肉裏鑽。法租界公寓裏,沈墨白用鑷子夾出嵌在皮肉裏的花瓣,發現每片背麵都附著透明蟲卵。懷表裏的玉蟬此刻安靜如死物,表蓋內側的照片上,妹妹沈玉蟬穿著素白旗袍,耳垂戴著同樣的玉蟬墜子——那是她二十歲生日時,他在城隍廟買的。
    "1923年4月5日..."周念安突然念出蟬翼上的日期,手指發抖地翻開案卷,"這是令妹失蹤那天的公曆日期!"解剖刀劃開花瓣,汁液在顯微鏡下呈現遊動的雙頭蛇形。
    暴雨拍打著窗欞。沈墨白突然奪門而出,冒雨衝進霞飛路的當鋪。老朝奉見到濕淋淋的玉蟬,眼鏡後的瞳孔驟縮:"這是往生蟬啊...活人含玉蟬入殮,三年後開棺,若玉蟬化血,便是借了陽壽..."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蟬腹幾乎不可見的紅絲,"這枚已經飲過七個活人的心頭血。"聖瑪利亞教堂的鍾聲在雨夜中格外沉悶。沈墨白潛回地下室時,銀棺周圍擺著七盞續命燈,火光映照出牆上的壁畫——分明是沈家老宅祠堂裏的《山海經》圖。但原本瑞獸的位置,全被改畫成器官變異的人形怪物。
    雜役的白袍在燭光中飄蕩,他正往唱詩班少年靜脈注射黑色液體。"沈小姐是最完美的宿主。"他轉身時露出脖頸後的雙頭蛇刺青,"大日本帝國的寄生蟲,在陰時女體內能休眠三年..."
    沈墨白的子彈穿透白袍,卻隻打碎了一個瓷罐。腥臭液體漫過鞋麵,無數透明幼蟲在液體中舒展身體。雜役的笑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子時已到,該迎接蟬娘娘歸位了——"
    地窖深處傳來熟悉的江南小調,正是妹妹常唱的《茉莉花》。沈墨白踢開暗門時,看見穿白旗袍的背影正在梳頭,梳齒間纏繞著帶血的青絲。銅鏡映出的卻是一張布滿蟬卵的臉...沈墨白的手僵在半空,銅鏡裏的“妹妹”緩緩轉過頭來。她的皮膚下似有無數細蟲蠕動,脖頸處的玉蟬吊墜正隨著她的呼吸微微震顫,發出細微的嗡鳴。
    “哥哥……”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潮濕的回音,“你終於來了。”
    沈墨白的槍口微微顫抖,但下一秒,她的臉皮突然裂開——不是流血,而是像蟬蛻一般,整張臉皮簌簌剝落,露出下麵密密麻麻的蟲卵。
    “砰!”槍聲炸響,子彈穿透她的肩膀,卻沒有血,隻有粘稠的黑色液體滲出。她歪了歪頭,嘴角裂開一個詭異的弧度:“沒用的,哥哥……它們已經在我身體裏活了三年。”
    身後傳來周念安的怒吼,沈墨白回頭,隻見法醫正被幾個白袍人按在地上,針管裏的黑色液體已經推入一半。沈墨白猛撲過去,一槍打碎針管,拽起周念安就往地窖外衝。
    “他們……在培養活體宿主!”周念安喘息著,臉色慘白,“那些孕婦……是下一個實驗體!” 暴雨傾盆,整個法租界籠罩在陰冷的水霧中。沈墨白和周念安渾身濕透,衝進巡捕房時,值班的巡捕已經倒在地上,七竅流血,胸口伏著一隻血紅色的玉蟬。
    桌上攤開的檔案裏,赫然是八名孕婦的登記資料,每個人的生辰八字都被紅筆圈出——全是陰年陰月陰時生人。
    “他們要的是未出生的嬰兒……”周念安聲音發抖,“胎兒純淨的血肉,是寄生蟲最好的溫床。”
    沈墨白猛地想起三年前妹妹失蹤前夜,曾說過一句奇怪的話:“哥,如果有一天我變了,別找我……那已經不是我了。”
    他攥緊拳頭,懷表裏的玉蟬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指針瘋狂旋轉,最終停在午夜子時。
    窗外,聖瑪利亞教堂的鍾聲敲響。 沈墨白和周念安衝進教堂時,整個地下室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祭壇。八名孕婦被鐵鏈束縛,圍成一圈,中央是一口巨大的青銅鼎,鼎內黑水沸騰,無數幼蟲在其中翻滾。
    雜役站在鼎旁,手裏捧著一本古舊的冊子,口中念誦著晦澀的咒語。而沈墨白的“妹妹”則站在祭壇最高處,身上的旗袍已經被撐裂,露出皮膚下蠕動的蟲群。
    “時辰到了。”雜役抬頭,露出狂熱的笑容,“蟬娘娘,該歸位了。”
    沈墨白舉槍瞄準,可下一秒,整個地下室突然劇烈震動,青銅鼎裏的黑水如活物般翻湧而出,化作無數細長的黑蟲,朝他們撲來!
    周念安猛地拉開隨身攜帶的酒精瓶,點燃布條扔向蟲群,火焰瞬間爆燃,黑蟲在火中發出尖銳的嘶鳴。
    “沈探長!”周念安大喊,“玉蟬!用玉蟬!”
    沈墨白猛地掏出懷表,將裏麵的玉蟬狠狠砸向青銅鼎——
    “哢嚓!”玉蟬碎裂的瞬間,整個地下室陷入死寂。
    緊接著,所有的蟲群突然僵住,隨後如潮水般退去,鑽回孕婦們的口中。而站在祭壇上的“妹妹”,身體劇烈抽搐,皮膚寸寸龜裂,最終像一具空殼般坍塌在地。
    雜役發出淒厲的慘叫,他的皮膚也開始剝落,露出下麵密密麻麻的蟲卵。
    “不……不可能!蟬娘娘……我們的長生……”他瘋狂抓撓著自己的臉,最終倒在地上,化作一灘腥臭的黑水。 三天後,暴雨停歇,法租界恢複了表麵的平靜。
    八名孕婦被救出,但她們腹中的胎兒已經沒了心跳。教會醫院給出的死因是“急性中毒”,可周念安在解剖時發現,每個胎兒的顱骨內都有一隻死去的幼蟲。
    沈墨白站在妹妹的衣冠塚前,手裏握著那枚碎裂的玉蟬。
    “沈探長。”周念安走過來,遞給他一份檔案,“查到了,那個雜役……是日本關東軍‘蟬計劃’的成員,他們在用活人培養寄生蟲,試圖製造‘不死士兵’。”
    沈墨白沉默良久,最終將玉蟬埋進土裏。
    可就在他們轉身離開時,泥土微微顫動,一隻血紅色的幼蟲破土而出,振了振翅膀,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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