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保定迷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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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洗過的保定城,空氣裏彌漫著泥土與槐花混合的氣息。程墨白站在永昌當鋪門前,抬頭打量這座灰磚建築。當鋪門臉不大,黑漆招牌已經斑駁,簷下掛著一串銅鈴,隨風叮當作響。
"程先生,就是這兒。"趙鐵柱壓低聲音,"我問過了,鄭世榮確實來過。"
程墨白點點頭,撩起長衫下擺邁過門檻。當鋪內光線昏暗,高高的櫃台後坐著個戴圓框眼鏡的瘦老頭,正就著油燈翻看賬本。
"兩位是要典當還是贖當?"老頭頭也不抬地問。
程墨白取出警徽放在櫃台上:"查案。"
老頭這才抬頭,鏡片後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程墨白取出那半張當票:"三天前,鄭世榮來當過什麽?"
老頭接過當票仔細辨認,突然臉色一變:"這...這是..."
"是什麽?"趙鐵柱不耐煩地拍了下櫃台。
老頭哆嗦著從櫃台下取出本厚厚的賬冊,翻到最近幾頁:"鄭老爺確實來過,當了個紫檀木匣子,當期三個月,死當。"
"東西還在嗎?"
"在是在..."老頭猶豫道,"但按規矩,沒到期不能..."
程墨白眼神一冷:"命案相關證物,你要妨礙公務?"
老頭嚇得連連擺手,轉身進了裏屋。片刻後捧出個一尺見方的紫檀木匣,匣麵雕著精美的雲龍紋,四角包銅,鎖扣處貼著封條。
程墨白小心地揭開封條,掀開匣蓋——裏麵空空如也,隻在底部墊著塊黃色綢緞。
"東西呢?"趙鐵柱厲聲問。
老頭撲通跪下:"長官明鑒!鄭老爺送來時就這樣的!隻說匣子本身值錢,裏頭沒東西啊!"
程墨白用手指輕撫匣內綢緞,突然眉頭一皺。他取出隨身小刀,小心挑開綢緞一角——下麵竟藏著個暗格!暗格裏整齊疊著幾張紙,最上麵是半張軍用地圖,標注著保定周邊地形;下麵則是幾封書信,落款都是"黑龍商社 伊藤"。
"這..."趙鐵柱倒吸一口涼氣,"鄭世榮竟和日本人有勾結?"
程墨白快速瀏覽信件內容,麵色越來越凝重。信中提到的"貨物"明顯是指軍火,而"下月十五行動"幾個字被紅筆圈出,正是三天後的日期。
"帶上匣子,我們走。"程墨白將證據收好,轉向當鋪老板,"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句..."
"小的明白!明白!"老頭連連磕頭。
走出當鋪,趙鐵柱急問:"墨白兄,現在怎麽辦?"
程墨白沉吟道:"先回警局查這個黑龍商社。另外,派人盯住鄭家所有人,特別是那個林姨娘。"
正說著,一個報童跑過街角,揮舞著報紙大喊:"號外!號外!昨夜西郊又現無名屍!"
程墨白買了一份,頭版赫然印著模糊的屍首照片。報道稱這已是本月第三具無名屍體,死者皆被割喉,屍體旁發現奇怪的三角形標記。
"割喉..."程墨白喃喃自語,"與鄭世榮的死法不同。"
"肯定是巧合。"趙鐵柱不以為然,"保定城哪天不死幾個人?"
程墨白沒答話,隻是將報紙折好塞進口袋。兩人剛走到警局門口,一個穿學生裝的年輕人急匆匆跑來:"程先生!趙警長!鄭家又出事了!"
程墨白認出這是警局派去鄭家的眼線:"慢慢說,怎麽回事?"
"鄭小姐和周先生大吵一架,周先生氣得摔門而出,鄭小姐暈倒了!林姨娘趁機要搜鄭小姐的閨房,被管家攔下了。"
程墨白與趙鐵柱交換個眼神:"我去鄭家,你查黑龍商社。"
鄭宅比早晨更加混亂。丫鬟小廝們聚在院子裏竊竊私語,見程墨白來了紛紛避讓。管家老劉迎上來,滿臉愁容:"程先生,您可來了!小姐剛醒,正在房裏休息..."
"周子安呢?"
"周先生出門了,說要去綢緞莊處理老爺的後事。"老劉壓低聲音,"程先生,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今早收拾老爺書房時,我在廢紙簍裏發現了這個。"
老劉從袖中掏出一張燒剩的紙角,上麵隻有幾個殘缺的字:"...婚事...不同意...殺..."
程墨白心頭一震:"鄭小姐最近要成親?"
"這..."老劉麵露難色,"老爺確實提過要將小姐許配給天津衛的盧家,小姐以死相逼,老爺才暫時作罷。"
程墨白立刻想到鄭婉容提起的父親燒信一事。他快步來到後院鄭婉容的閨房,輕輕叩門。
"誰?"裏麵傳來虛弱的女聲。
"程墨白,來詢問些情況。"
門開了,鄭婉容臉色蒼白如紙,眼睛紅腫,手中緊攥著一方繡帕。房間布置素雅,書桌上攤開著本英文詩集,窗台上白瓷瓶裏插著幾枝將謝的菊花。
"程先生請坐。"鄭婉容示意丫鬟上茶,"家父的事有進展了嗎?"
程墨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取出那張燒剩的紙角:"鄭小姐,令尊反對你的婚事?"
鄭婉容一見那紙片,渾身顫抖起來:"這...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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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你與周先生爭吵,是否與此有關?"
鄭婉容突然淚如雨下:"周叔...周叔他..."她猛地抬頭,"程先生,我父親絕不是自殺!他前日還答應我退掉盧家的婚事,怎麽會..."
"盧家是什麽背景?"
"天津衛的買辦家族,與日本人往來密切。"鄭婉容擦去眼淚,"父親最初很讚同這門親事,後來不知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程墨白若有所思:"周先生為何如此關心你的婚事?"
鄭婉容猶豫片刻:"周叔無兒無女,待我如親生。其實..."她聲音更低了,"我懷疑他與父親之間有什麽秘密。上月他們爭吵那晚,我聽見周叔說什麽"十年心血不能白費"、"日本人靠不住"之類的話。"
正說著,外麵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程墨白起身開門,隻見林姨娘帶著個丫鬟氣勢洶洶地走來,被管家攔在院中。
"我是老爺明媒正娶的姨娘,這家裏有什麽地方我去不得?"林鳳嬌聲音尖利,"誰知道這丫頭房裏藏著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程墨白走出房門:"林夫人,何事如此喧嘩?"
林鳳嬌見了他,稍稍收斂:"程先生來得正好。我懷疑婉容這丫頭與她父親的死有關,要求搜查她的房間!"
"你血口噴人!"鄭婉容衝出來,氣得渾身發抖。
程墨白抬手製止兩人爭執:"林夫人,辦案講究證據。你若懷疑什麽,可以告訴我。"
林鳳嬌冷哼一聲:"證據?我今早在後院撿到了這個!"她從袖中掏出一枚翡翠耳墜,"這可是婉容的東西,就落在老爺書房外的花叢裏!"
程墨白接過耳墜——翡翠成色極佳,雕成蘭花樣,背麵刻著個小小的"婉"字。
鄭婉容臉色大變:"這...這確實是我的,但已經丟了半個月了!"
"是嗎?"林鳳嬌冷笑,"那怎麽偏偏在老爺出事這天出現?"
程墨白將耳墜收進口袋:"此事我會調查。林夫人,昨晚子時前後你在何處?"
林鳳嬌一怔:"我在自己房裏睡覺。"
"可有人證?"
"丫鬟紅玉可以作證!"林鳳嬌說完,突然意識到什麽,臉色變得難看,"程先生這是在懷疑我?"
程墨白不置可否:"例行詢問而已。對了,林夫人可知道黑龍商社?"
林鳳嬌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雖然轉瞬即逝,卻沒逃過程墨白的眼睛:"不...不知道,從沒聽說過。"
正在這時,一個小廝慌慌張張跑來:"程先生!周...周先生在綢緞莊倉庫上吊了!"
程墨白心頭一震,立即趕往綢緞莊。鄭家綢緞莊位於城北商街,是棟兩層青磚小樓。倉庫在後院,此時已經圍滿了人。趙鐵柱比他先到一步,正在指揮警員維持秩序。
"墨白兄!"趙鐵柱迎上來,"人已經斷氣了,看樣子是自殺。"
程墨白走進昏暗的倉庫。周子安的屍體懸在房梁上,腳下倒著一張凳子,麵色青紫,舌頭外吐。他穿著整齊的長衫,雙手自然下垂,看起來確實像自殺。
但程墨白走近觀察,突然發現異常——周子安的右手食指指尖有細微的割傷,指甲縫裏殘留著些許紅色纖維。
"不是自殺。"程墨白斬釘截鐵,"他是被勒死後吊上去的。"
趙鐵柱瞪大眼睛:"何以見得?"
"真正上吊的人會本能抓撓繩索,指甲必有損傷。而周子安隻有食指有傷,像是被什麽東西夾傷的。"程墨白指著屍體右手,"而且你看,他指甲裏的紅色纖維,與這根麻繩顏色不符。"
趙鐵柱湊近一看,恍然大悟:"確實如此!那會是什麽纖維?"
程墨白沒有回答,而是檢查周子安的衣物。在外衫內袋裏,他找到一張折疊的紙條,上麵潦草地寫著:"地圖在匣中,事關重大,勿——"字跡到此中斷,像是匆忙中所寫。
"又是匣子..."程墨白眉頭緊鎖,"趙兄,查一下周子安的住處,特別是與鄭家的賬目往來。"
回到警局,程墨白將一天所得線索攤在桌上:永昌當鋪的木匣、軍事地圖、黑龍商社的信件、燒剩的紙角、翡翠耳墜、周子安的遺言...這些碎片在他腦海中旋轉,逐漸拚湊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墨白兄!"趙鐵柱匆匆推門而入,"查到了!黑龍商社表麵做茶葉生意,實則是日本間諜的據點!最近他們頻繁接觸保定駐軍的軍官。"
程墨白點點頭:"周子安那邊呢?"
"在他枕頭下發現了這個。"趙鐵柱遞過一本小冊子,裏麵密密麻麻記錄著鄭家近年的賬目,有些條目旁邊畫著三角形標記。
程墨白瞳孔一縮——與無名屍旁的標記一模一樣!
"這些標記的條目有什麽共同點?"
"都是大額支出,但去向不明。"趙鐵柱翻到最後一頁,"最奇怪的是這頁,記錄著前天的交易,寫著"匣已當,鑰匙在舊處"。"
程墨白猛地站起:"回鄭家!我知道密室的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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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鄭宅點起了燈籠。程墨白徑直來到書房,重新檢查那把插在牆上的匕首。他小心取下匕首,發現掛鉤後麵竟有個細小的凹槽,槽內殘留著幾不可見的金屬碎屑。
"果然如此..."程墨白喃喃自語。
他又檢查書房的窗戶,在窗閂上發現細微的劃痕。最後,他跪在地毯上,用放大鏡觀察那些香灰痕跡——灰燼呈長條狀分布,像是有什麽東西從上麵拖過。
"墨白兄,你到底發現了什麽?"趙鐵柱一頭霧水。
程墨白直起身:"密室是偽造的。凶手用了一個簡單的機關——他將匕首係在釣魚線上,線另一頭穿過窗縫係在窗外。殺人後,他從外麵拉動釣魚線,匕首飛回原位,釣魚線則被香爐燒斷。"
趙鐵柱目瞪口呆:"那鑰匙呢?"
"兩把鑰匙中,一把是凶手事先複製的。他用複製鑰匙鎖門後,將鑰匙塞到書桌下,再挪動沉重的書桌壓住。"程墨白指向地毯,"這些香灰就是移動香爐時灑落的。"
"那真鑰匙..."
"在死者口袋裏,是因為凶手殺人後,用死者自己的鑰匙反鎖了房門,製造密室假象。"程墨白目光漸冷,"這個凶手對鄭家極其熟悉,而且..."
他突然停住,耳朵微動。書房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接著是衣物摩擦的窸窣聲。
程墨白閃電般衝到門前猛地拉開門——走廊上空無一人,隻有一縷若有若無的脂粉香飄散在空氣中。
"是林姨娘?"趙鐵柱小聲問。
程墨白沒有回答,隻是從口袋裏取出那枚翡翠耳墜,在燈光下仔細觀察。突然,他發現耳墜掛鉤內側沾著一點暗紅色——是血跡!
"趙兄,查一下林鳳嬌的來曆,特別是她與黑龍商社的關係。"程墨白聲音低沉,"另外,派人保護鄭婉容,我擔心凶手下一個目標就是她。"
走出鄭宅時,程墨白抬頭望了望陰沉的夜空。三起無名屍、鄭世榮之死、周子安遇害、軍事地圖、日本商社...這些事件之間必有聯係。而最令他不安的是,他感覺自己正被一雙無形的眼睛監視著,仿佛每一步都在凶手的算計之中。
夜風吹過,卷起地上一片枯葉。程墨白突然意識到,這不僅是一樁謀殺案,更是一場關乎保定城安危的陰謀。而他,正站在風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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