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嘉陵迷霧:紙錢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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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二十二年秋,嘉陵江畔的晨霧還未散盡,一頂青布小轎已匆匆穿過石板老街。轎夫腳步急促,踩碎了青石板上的露珠,驚起簷下幾隻麻雀。
    "裴先生,到了。"領路的管家擦了擦額頭的汗,躬身掀開轎簾。
    我——裴景明,揉了揉太陽穴,彎腰走出轎子。晨風裹著江水的腥氣撲麵而來,抬眼便見周府那對黑漆大門敞開著,門楣上"進士及第"的匾額已經褪色,卻仍固執地彰顯著這座宅院昔日的榮光。
    "又死人了?"我撣了撣長衫下擺的灰塵,聲音裏帶著三分倦意。昨夜配藥到三更,天未亮就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管家麵色灰敗,湊近低聲道:"老爺他...走得很蹊蹺。鎮長說,非得請您來看看不可。"
    我輕哼一聲,抬腳跨過高高的門檻。十年前我從重慶警局辭職回鄉開草藥鋪時,可沒人想到我這個"不務正業"的前探長。直到去年破了那起轟動巴蜀的連環殺人案,這些人才又記起我的本事。
    穿過三進院落,空氣中漸漸彌漫著一股古怪的氣味——檀香混著某種腐敗的甜膩。周老爺的書房外已圍了一圈人,鎮長錢有福正用帕子捂著鼻子,見我來了如見救星。
    "景明啊,你可算來了!"錢鎮長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這事邪性得很,除了你沒人能斷。"
    我抽出手,目光掃過人群:"現場可有人動過?"
    "沒有沒有,"錢鎮長連連擺手,"發現後就叫人守著了,連隻蒼蠅都沒放進去。"
    我從懷裏摸出鹿皮手套戴上,推開了那扇雕花木門。
    書房內光線昏暗,唯有朝東的窗欞透進幾縷晨光。周老爺——周鴻儒,仰麵倒在太師椅上,眼睛瞪得極大,嘴角凝固著一絲詭異的微笑。他穿著藏青色綢緞馬褂,胸前卻散落著七八張黃紙錢,每張上都用朱砂寫著一個猙獰的"貪"字。
    我倒吸一口涼氣。紙錢索命,這是川東流傳已久的傳說——枉死之人化作厲鬼,用寫有罪名的紙錢取仇人性命。
    "門窗都從裏麵閂著,"錢鎮長在身後顫聲道,"下人早上來送茶,敲了半天沒人應,從窗縫裏瞧見老爺這副模樣,才撞開了門。"
    我沒作聲,走近屍體細細查看。周老爺麵色青紫,嘴唇烏黑,十指指甲呈暗紫色——典型的中毒症狀。但奇怪的是,桌上那盞茶還滿著,青花瓷杯沿沒有唇印。
    書桌上攤開一本賬冊,毛筆擱在硯台邊,墨已幹涸。我俯身細看,賬冊最後一頁記著幾筆藥材買賣,末尾一行字卻隻寫了一半:"七星窯交貨二百斤當歸,價..."
    "發現什麽了?"一個清冷的女聲突然在身後響起。
    我回頭,見門口站著個穿洋裝的年輕女子,約莫二十三四歲,短發齊耳,手裏提著個皮質醫箱。
    "這位是..."我挑眉看向錢鎮長。
    "沈小姐!你可算來了!"錢鎮長如釋重負,"這是沈雨桐小姐,周老爺的養女,剛從法國學醫回來。這位是裴景明先生,咱們這兒最有本事的..."
    "我知道裴先生。"沈雨桐打斷他,大步走進書房,高跟鞋在青磚地上敲出清脆的聲響。她徑直來到屍體旁,放下醫箱,取出橡膠手套戴上。
    我饒有興趣地觀察她熟練的動作:"沈小姐學的是..."
    "法醫。"她頭也不抬,已經開始檢查瞳孔,"巴黎大學法醫學博士。父親...我是說周老爺,上周剛收到我的電報,沒想到..."她的聲音微微發顫,但手上的動作依然精準。
    我退開半步給她讓出空間,目光卻被書桌一角吸引——那裏有少許灰白色粉末,不像是尋常的灰塵。我沾了一點在指尖撚了撚,湊近聞了聞,有股淡淡的草藥味。
    "烏頭堿中毒。"沈雨桐突然道,"瞳孔散大,麵部青紫,四肢僵硬程度與死亡時間不符——典型的中樞神經毒素症狀。"
    我驚訝地看著她:"能確定具體是什麽毒嗎?"
    "需要解剖。"她直起身,摘下沾血的手套,"但我猜是川烏,本地產的烏頭屬植物,毒性比普通烏頭強三倍。"
    我正想再問,忽然注意到死者緊握的左手似乎攥著什麽。我小心掰開那已經僵硬的手指——半張燒焦的紙片,隱約可見"地契"二字和半個朱紅印章。
    "這是什麽?"沈雨桐湊過來,發絲間飄來淡淡的茉莉香。
    我搖搖頭,將紙片收入證物袋。轉身時,餘光瞥見書架後的牆麵有一道淺色痕跡,像是常年懸掛某物又被取走後留下的。我走近細看,痕跡呈長方形,大小像是...
    "這裏原來掛著一幅畫?"我問管家。
    管家搓著手:"回先生的話,是幅山水,老爺半月前取下來收進庫房了。"
    "為什麽?"
    "這...老爺的事,小的不敢多問。"
    我若有所思地點頭,繼續勘察房間。門窗確實都從內部閂著,沒有強行進入的痕跡。壁爐裏有些紙灰,但已無法辨認。當我蹲下檢查地板時,在太師椅下發現了一小片暗紅色痕跡,像是幹涸的血跡,但形狀規則,不像是自然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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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小姐,"我站起身,"令尊最近可有什麽異常舉動?或者提起過什麽特別的人或事?"
    沈雨桐正在整理醫箱,聞言頓了頓:"我離家六年,上周才回來。但..."她猶豫了一下,"前天晚飯時,他確實問過我關於"七星窯"的事。"
    我心頭一跳:"就是賬冊上寫的那個七星窯?"
    她點點頭:"那是鎮外廢棄的瓷窯,據說二十年前發生過火災,死了七個窯工。父親問我...人死後會不會真的變成厲鬼索命。"她嘴角浮起一絲苦笑,"我以為他隻是年紀大了胡思亂想,沒想到..."
    "錢鎮長,"我轉向一直搓手跺腳的錢有福,"周老爺最近得罪過什麽人嗎?或者,有什麽不尋常的商業往來?"
    錢有福的胖臉上滲出油汗:"這個...周老爺做藥材生意,難免有些競爭。不過要說仇家..."他壓低聲音,"上個月重慶來的那個參議員,好像因為什麽批文的事,跟周老爺在茶館裏吵過一架。"
    我正想細問,忽聽外麵一陣騷動。一個穿著警服的小夥子氣喘籲籲跑進來:"鎮長!不好了!七星窯那邊...又發現一具屍體!"
    在場所有人臉色驟變。沈雨桐的醫箱"啪"地掉在地上,器械散落一地。
    "什麽人?"我厲聲問。
    "還、還不清楚,"小警察結結巴巴地說,"放羊的娃兒看到的,說掛在窯口的老槐樹上,身上...身上也貼滿了黃紙錢!"
    我抓起外套就往外走,經過沈雨桐身邊時,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我跟你一起去。"
    她的手指冰涼,但眼神堅定得不容拒絕。我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衝出周府。背後,錢鎮長殺豬般的叫聲追上來:"景明啊!這事千萬要查清楚!紙錢索命的說法要是傳開,全鎮人都得嚇瘋嘍!"
    晨霧已散,秋陽灼人。我大步流星穿過古鎮街道,沈雨桐的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節奏。路過我的草藥鋪時,我順手從門廊取下常備的勘察包。
    "你對七星窯了解多少?"我邊快步走邊問。
    沈雨桐微微喘息:"隻聽老人們提過。二十年前那場大火後,那裏就成了禁地。有人說..."她頓了頓,"夜裏能聽到窯裏有哭聲。"
    我冷笑一聲:"裝神弄鬼。"但心裏卻想起死者手中的地契殘片和賬冊上的記錄。七星窯顯然與周老爺的死有關聯,而如今那裏又出現了第二具屍體...
    出鎮半裏,山路漸陡。轉過一個山坳,破敗的七星窯赫然出現在眼前——七座饅頭狀的窯洞依山而建,黑黢黢的窯口像一張張饑餓的大嘴。最中間的窯洞前,一棵歪脖子老槐樹枝丫猙獰,樹下已圍了幾個看熱鬧的山民。
    "讓開!"我撥開人群,抬眼望去,頓時胃部一陣抽搐。
    槐樹最低的橫枝上,一具男屍隨風輕輕晃動。他穿著時髦的西裝,但已破爛不堪,裸露的皮膚上布滿紫黑色斑塊。最駭人的是,他全身上下貼滿了黃紙錢,每張上麵都用朱砂寫著"貪"字,與周老爺書房裏的一模一樣。
    "是重慶來的參議員..."有人小聲說,"前天還見他住進悅來客棧呢..."
    沈雨桐倒吸一口冷氣,後退半步撞在我身上。我扶住她,目光卻死死盯著屍體脖頸上的勒痕——那不是繩索的痕跡,而是一道深紫色的淤青,形狀古怪,像是...
    "用手掐死的。"沈雨桐低聲道,聲音發顫,"但死後才掛上去的。屍斑顯示他至少死了十二小時以上。"
    我點點頭,目光掃視周圍。窯口雜草叢生,但有一處明顯被踩踏過。我走近查看,在泥土中發現半個清晰的腳印——小巧,像是女式皮鞋。
    "沈小姐,"我頭也不回地問,"你穿多大尺碼的鞋?"
    身後一片寂靜。我轉身,隻見沈雨桐臉色煞白,雙手緊握成拳。
    "36碼。"她冷冷地說,"但這裏穿這個尺碼的人不止我一個。裴先生是在懷疑我嗎?"
    我聳聳肩:"隻是排除法。"其實我已注意到她的鞋跟形狀與泥印不符。
    勘察完現場,我讓趕來的鄉警放下屍體。在死者西裝內袋裏,我找到一個皮夾,裏麵除了一些鈔票外,還有張折疊的紙條。展開一看,上麵隻有一行字:
    "七星重燃日,冤魂索命時。"
    落款是一個奇怪的符號,像是"月"字旁加個"虧"。
    "這是什麽意思?"沈雨桐湊過來看。
    我搖搖頭,將紙條收好。轉身時,忽然注意到最中間的窯洞口有些異樣——那裏的雜草不僅被踩倒,還有拖拽的痕跡。我打著手電筒鑽進去,窯內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著黴味和某種草藥的氣息。
    手電光柱掃過窯壁,我猛地停住——牆上用木炭畫著七個扭曲的人形,每個人形心口都插著一把刀,下麵寫著名字。最右邊的那個人形旁,赫然寫著"周鴻儒"!
    "沈小姐!"我喊道,"你父親...二十年前與這七星窯有什麽關係?"
    沒有回應。我轉身走出窯洞,卻發現沈雨桐不見了。問圍觀的山民,都說沒注意她什麽時候離開的。
    我站在窯口,秋風吹得槐樹沙沙作響。兩起命案,同樣的黃紙錢,都與七星窯有關。周老爺賬冊上的記錄,燒毀的地契殘片,牆上的七個詛咒人形...這一切都指向二十年前那場神秘大火。
    而沈雨桐——這個突然歸來的養女,對案件異常的關注,以及她消失的時機...太過巧合了。
    我抬頭看了看天色,日已西斜。摸出口袋裏的地契殘片和那張詭異紙條,我決定先回鎮上查查周家的底細。直覺告訴我,沈雨桐隱瞞了什麽,而真相,或許就藏在二十年前那場吞噬了七條人命的大火中。
    轉身下山時,我總覺得背後有雙眼睛在盯著我。回頭望去,隻見七個黑黢黢的窯洞張著大口,仿佛在無聲地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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