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嘉陵迷霧:七星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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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鎮上時,暮色已沉。我沒有直接去周府,而是拐進了青石巷深處的"濟世堂"——我的草藥鋪子。鋪門前的燈籠在晚風中搖晃,投下斑駁的光影。
剛推開門,一股混合著當歸、川芎和陳皮的藥香撲麵而來。我反手閂上門,徑直走向後堂。從床底下拖出一個樟木箱子,吹去積灰。箱鎖已經生鏽,我用力一扭,"哢嗒"一聲開了。
箱子裏整齊碼放著父親留下的醫書和筆記。我翻到最底層,取出一本藍布封麵的冊子,扉頁上題著"裴氏驗方"四個工整的楷書。這是父親生前的心血,記載了他行醫三十年間收集的各類疑難雜症和解毒之法。
我迅速翻到記載毒物的章節,果然找到了關於烏頭堿的詳細描述。但更讓我心跳加速的是旁邊那個朱砂標注的符號——"月"字旁加"虧",與參議員屍體上發現的紙條落款一模一樣!
手指微微發抖,我繼續往下讀:"烏頭之用,慎之又慎。七星窯白氏婦人之死,蓋因誤服烏頭酒,七竅流血而亡。其夫悲憤,縱火燒窯,七人命喪..."
這段話戛然而止,像是被人刻意塗掉了後半部分。我合上冊子,太陽穴突突直跳。父親知道七星窯的事,甚至可能親曆過那場大火。而那個符號,顯然是某種標記。
窗外傳來打更的梆子聲,已經二更天了。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正準備熄燈,突然聽到後窗傳來輕微的"咯吱"聲——有人正在撬窗栓!
我悄無聲息地摸出枕下的匕首,閃身到門後。窗栓被挑開的瞬間,一個黑影敏捷地翻了進來,落地時幾乎沒有聲響。
"裴先生?"一個熟悉的女聲低喚道。
我鬆了口氣,點亮油燈。昏黃的光線下,沈雨桐穿著利落的短褂長褲,頭發挽成一個結,完全不同於白天的洋裝打扮。她手裏拿著一個小布包,臉上有幾道灰痕。
"沈小姐深夜造訪,有何貴幹?"我收起匕首,語氣卻未放鬆。
她徑直走到桌前,打開布包:"我在父親書房暗格裏找到的。"
布包裏是一疊發黃的地契和賬本,最上麵是半張燒焦的地契——正好與我今天在周老爺手中發現的那半張能拚成完整一張!
"七星窯的地契?"我湊近細看,拚好的地契上清晰顯示,二十年前七星窯的產權屬於一個叫白守業的人,而在火災後三天,地權就轉移到了周鴻儒名下。
沈雨桐點點頭,又從懷裏掏出一張照片:"還有這個。"
照片上是七個穿著粗布短打的窯工,站在七星窯前合影。照片背麵寫著日期:民國二年四月初八。我一眼認出最右邊那個蓄須的中年人就是年輕時的周老爺。
"你父親是七星窯的東家?"我皺眉問道。
"不,"沈雨桐搖頭,指著照片中間那個麵容和善的男人,"這才是窯主白守業。父親當時隻是合夥人。"
我心頭一震:"白守業...就是筆記裏提到的"白氏婦人"的丈夫?"
沈雨桐驚訝地看著我:"你知道這事?"
我簡要說了父親的記載,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所以那場大火不是意外...是白守業為妻報仇?"
"但為什麽燒死七個窯工?而且..."我指著地契,"為什麽地權會轉到你父親名下?"
沈雨桐咬著下唇:"我不知道。但父親最近一直在做噩夢,總喊著"他們回來了"。上周他收到一封信後,就把書房裏那幅"七星窯雪景圖"取下來了。"
"那幅畫現在在哪?"
"應該在庫房,但我找過了,不在。"
我們相對沉默。油燈爆了個燈花,牆上的影子跟著跳動。我忽然注意到沈雨桐右手腕上有道新鮮的血痕。
"你受傷了?"我抓起她的手腕。
她迅速抽回手:"翻牆時刮的。不礙事。"
傷口整齊,不像是刮傷,倒像是刀傷。但我沒再追問,轉身取來金瘡藥:"處理一下,感染了就麻煩了。"
她乖乖伸出手,我小心地為她上藥。她的手腕纖細卻有力,指腹有薄繭,不像是養尊處優的小姐。
"你在法國真的隻學了醫?"我突然問。
她抬眼,眸子裏映著跳動的燈火:"戰爭期間,我在前線待過兩年。"頓了頓,又補充道,"德軍戰地醫院。"
我點點頭,沒再追問。包紮完畢,她突然說:"明天我想去驗參議員的屍體。"
"錢鎮長不會同意的。"
"所以得偷偷去。"她眼中閃過一絲倔強,"毒理分析可能需要些時間,但我能確定具體是哪種烏頭,甚至產地。"
我思索片刻:"天亮前一個時辰,在義莊後門等我。"
她剛要說話,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砰砰"的砸門聲。
"景明!裴景明!快開門!"是錢鎮長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示意沈雨桐躲到裏間,自己去開門。錢有福幾乎是跌進來的,滿頭大汗,官服的前襟都被汗水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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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又死了一個!"他抓住我的胳膊,手指像鐵鉗一樣緊,"悅來客棧的掌櫃,吊死在自家房裏,身上...身上也貼滿了黃紙錢!"
我心頭一凜:"什麽時候的事?"
"就半個時辰前!夥計去送晚飯,發現門從裏麵閂著,叫不應,從窗縫裏一看..."錢有福說不下去了,掏出手帕猛擦汗。
"現場有人動過嗎?"
"沒有!我立馬叫人守著了,就等你去瞧!"
我迅速收拾勘察包,朝裏間喊道:"沈小姐,看來我們的計劃要提前了。"
沈雨桐走出來,錢有福瞪大眼睛:"你們...你們..."
"沈小姐是法醫,能幫上忙。"我簡短解釋,抓起外套,"走吧,路上細說。"
悅來客棧燈火通明,卻寂靜得可怕。二樓天字房裏,客棧掌櫃趙全福懸在房梁上,舌頭吐出老長,眼睛卻被人用黃紙錢蓋住了。和之前兩起命案一樣,他身上貼滿了寫有"貪"字的紙錢。
我仔細檢查門窗,果然又是從裏麵閂死的。但這次,我在窗欞上發現了一小段絲線——上好的湖藍色杭綢,不像是掌櫃這種人能有的。
"又是密室..."錢有福在一旁喃喃自語,"真是厲鬼索命不成?"
沈雨桐已經戴上手套檢查屍體:"死亡時間不超過兩小時。頸部有勒痕,但..."她撥開死者的衣領,"看這裏,針眼。"
我湊近看,果然在頸動脈處發現一個幾乎不可見的小孔,周圍有輕微淤血。
"先被注射了毒藥,然後偽裝成上吊。"沈雨桐斷言,"凶手很專業,可能是醫生或者..."
"或者懂針灸的人。"我接口道,想起父親筆記中關於穴位注射的記載。
勘察完現場,我讓錢有福先回去,說要和沈小姐討論案情。等人都散了,我才低聲對沈雨桐說:"趙掌櫃是參議員住的客棧老板,太巧合了。"
她點點頭:"凶手在滅口。參議員來鎮上肯定接觸過趙掌櫃,可能說了什麽..."
"或者趙掌櫃知道什麽。"我環顧房間,"找找看有沒有信件賬本之類。"
我們分頭搜查,最終在床榻下的暗格裏發現一本賬簿。翻到最近幾頁,上麵記錄著參議員入住期間的訪客名單。其中一個名字讓我瞳孔一縮:
"四月初六,申時,周府沈小姐來訪,停留約一刻鍾。"
沈雨桐倒吸一口冷氣:"我從沒來過這裏!"
我盯著她,她急得臉色發白:"真的!那天我在庫房整理父親的藥材賬冊,管家可以作證!"
"有人冒充你。"我合上賬簿,"看來凶手早有預謀,要把線索引向你。"
離開客棧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我們直接去了義莊,看守的老劉頭收了幾個銅錢就樂嗬嗬地去喝酒了。參議員的屍體停放在最裏麵的停屍板上,蓋著白布。
沈雨桐動作利落地開始屍檢。看著她熟練地使用各種器械,我不禁想起重慶那些所謂的"法醫",連基本解剖都不規範。
"看這裏。"她切開死者胃部,"黏膜有嚴重灼傷痕跡,但奇怪的是..."她又檢查了肝髒,"毒素代謝程度顯示中毒時間應該在死亡前12小時左右,但屍體被發現時距離參議員最後一次露麵才8小時。"
"所以他是先被下毒,然後被掐死?"
"不,"她搖頭,"是被掐暈,毒素延緩發作,等凶手有不在場證明時,人才真正死亡。非常...精妙的手法。"
我不寒而栗:"什麽人會如此處心積慮?"
沈雨桐沒有回答,繼續檢查。突然,她"咦"了一聲,從死者指甲縫裏挑出一絲紅色纖維:"這是..."
我湊近看:"像是戲服上的繡線。"
"川劇?"
"不,更精細,像是..."我猛然想起什麽,從口袋裏掏出在趙掌櫃窗欞上發現的那段湖藍色絲線,"看,顏色質地都一樣!"
我們麵麵相覷。沈雨桐突然說:"我記得周府庫房裏有幾口舊箱子,裝的都是些戲服道具。父親...周老爺年輕時喜歡川劇,還組過戲班。"
"得去看看。"我看了眼窗外,天已大亮,"不過得先把你送回去,免得惹人懷疑。"
送沈雨桐回周府後,我徑直去了鎮公所查閱檔案。錢有福聽說我要查二十年前的七星窯大火,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景明啊,這事...這事最好別碰。"他搓著手,眼神飄忽,"不吉利啊!"
"已經死了三個人了,錢鎮長。"我冷冷地說,"要麽讓我查檔案,要麽我直接給重慶警局發電報,讓他們派專案組來。"
這一招果然有效。不一會兒,我就坐在檔案室裏,麵前攤開發黃的《民國二年嘉陵鎮事故記錄簿》。
關於七星窯大火的記載隻有短短一段:"民國二年四月十五日夜,七星窯突發大火,窯主白守業及六名窯工不幸罹難。疑為窯工酒後失火所致。周鴻儒先生出資撫恤遺屬,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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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笑一聲。這官樣文章與父親筆記中的記載相差甚遠。繼續翻找,在後麵的賑災款記錄中,我發現一頁被撕去的痕跡,殘留的紙邊上隱約可見半個紅色印章。
正想細看,外麵突然傳來嘈雜聲。我趕緊把檔案歸位,推門出去,見幾個鄉警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鎮長!不好了!七星窯...七星窯又出事了!"
我心裏一沉:"又死人了?"
"不...不是..."鄉警上氣不接下氣,"是窯口冒煙!有人看見窯裏有火光,像是...像是二十年前那場大火重演!"
我和錢有福帶人趕到七星窯時,已是正午。遠遠望去,七座窯洞靜悄悄的,並沒有著火的跡象。但走近後,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焦味,像是剛熄滅的炭火。
最中間的窯洞前圍著一圈人,見我們來了紛紛讓開。地上赫然用木炭畫著七個圓圈,每個圈裏放著一塊焦黑的木炭,排成北鬥七星形狀。圓圈中間立著一塊木牌,上麵用血寫著:
"七日期滿,血債血償。"
落款又是那個詭異的符號。
"這...這是什麽意思?"錢有福聲音發顫。
我數了數木炭:"七塊...已經死了三個,還剩四個。"突然想到什麽,急忙問,"今天初幾?"
"四月十二。"有人回答。
我心頭一震:"七星窯大火是四月十五,"七日期滿"...凶手要在周年日殺滿七個人!"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有人當場哭嚎起來,說是厲鬼索命,要逃出鎮子。我厲聲喝止,吩咐鄉警把現場保護好,自己則快步走向中間那個窯洞。
洞口的焦味更濃了。我彎腰鑽進去,手電筒的光柱刺破黑暗。窯內牆壁上的七個人形還在,但今天早上還沒有的血字現在赫然在目:
"周鴻儒、鄭參議、趙全福、錢有福、裴景明、沈雨桐..."
最後一個名字被刻意刮花了,但能辨認出是兩個字的名字。
我倒吸一口涼氣——凶手名單上竟然有我和沈雨桐!而且...錢鎮長也在其中?
正思索間,窯外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我衝出去,隻見人群四散奔逃,沈雨桐站在窯口,臉色慘白地指著一棵老槐樹:"那...那裏!"
我順她所指看去,樹枝上掛著一件湖藍色戲服,隨風飄蕩,像是一個懸空的人。戲服胸前用血寫著一個大大的"貪"字。
走近細看,我認出這是川劇中"判官"的戲服——專司懲惡揚善、索命勾魂的陰間判官!
"是周府庫房裏的戲服嗎?"我問沈雨桐。
她木然點頭:"父親...周老爺年輕時最常演的就是判官。"
我正要再問,突然腦後生風,本能地偏頭一躲,一根粗木棍擦著我的耳朵砸在肩上,劇痛瞬間蔓延到整條手臂。
"裴先生小心!"沈雨桐尖叫。
我踉蹌轉身,看到一個蒙麵人舉棍再次襲來。千鈞一發之際,沈雨桐猛地撲過來推開我,自己卻被棍梢掃到額角,頓時血流如注。
蒙麵人見狀,轉身就跑。我忍痛追了幾步,但對方熟悉地形,很快消失在密林中。
回到沈雨桐身邊,她已經自己撕下衣角按住了傷口。鮮血從她指縫間滲出,但眼神依然清醒。
"為什麽救我?"我啞聲問,扶她坐下。
她虛弱地笑了笑:"你死了...誰幫我查父親的案子?"
我看著她染血的麵容,突然有種衝動想告訴她父親筆記中的全部內容。但最終隻是簡單包紮了她的傷口,扶她起身。
"名單上有六個人,已經死了三個。"我低聲道,"下一個可能是錢鎮長,也可能是你或我。"
她靠在我肩上,輕聲道:"或者是那個名字被刮掉的人...誰知道呢,也許那才是凶手真正的目標。"
我們相互攙扶著下山,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融合在一起。背後,七座窯洞沉默地矗立在暮色中,仿佛七隻窺視的眼睛。
凶手就在鎮上,甚至可能就在我們身邊。而距離四月十五,隻剩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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