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桂川謎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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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篷船順流漂了約莫半個時辰,蘇青瓷才敢在一個僻靜的回灣處靠岸。她將船係在一棵歪脖子柳樹下,抱著鉛盒和筆記踉蹌上岸。右肩傳來陣陣刺痛——逃跑時一顆子彈擦過,留下了一道血痕。
    孟宅後門靜悄悄的,隻有一盞氣死風燈在簷下搖晃。蘇青瓷按孟洛川說的,在門旁第三塊磚下找到了鑰匙。剛推開門,一柄冰冷的匕首就抵上了她的喉嚨。
    "蘇醫師?"孟淮安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匕首稍稍移開,"深更半夜的,你怎麽..."
    "孟洛川出事了。"蘇青瓷直接打斷他,嗓音嘶啞,"有人在追殺我們,他為了掩護我..."
    孟淮安一把將她拽進內室,鎖好門後才點亮油燈。燈光下,這位孟家長子麵容憔悴,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與平日儒雅形象判若兩人。
    "追殺你們?誰?"孟淮安的目光落在蘇青瓷懷中的鉛盒上,瞳孔驟然收縮,"那是...父親的東西?"
    蘇青瓷敏銳地捕捉到他話中的異常:"你認識這個鉛盒?"
    孟淮安沒有回答,而是急切地問:"我弟弟在哪?"
    "漁屋附近。至少有三個帶槍的人..."蘇青瓷話未說完,孟淮安已經轉身從櫃子裏取出一把駁殼槍。
    "帶路。"
    "等等。"蘇青瓷攔住他,"孟大少爺,在救你弟弟之前,有些事必須弄清楚。"她打開程遠山的筆記,翻到名單那一頁,"你知道自己也在上麵嗎?"
    孟淮安掃了一眼名單,臉色瞬間慘白。他踉蹌後退,撞翻了茶幾上的茶杯。"果然...開始了..."他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槍柄。
    "什麽開始了?"蘇青瓷逼問,"山鬼祭?礦物開采?還是係統性的謀殺?"
    孟淮安猛地抬頭:"你究竟是誰?普通醫師不可能知道這些。"
    "我是程遠山的學生,也是他的..."蘇青瓷猶豫了一瞬,"合作者。現在輪到你回答了,孟淮安。你知道父親是怎麽死的,對不對?"
    油燈爆出一個燈花,光影晃動間,孟淮安的表情變得深不可測。"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蘇小姐。"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冰冷,"比如你並非單純的醫師,而是南京政府派來的特工。"
    這次輪到蘇青瓷震驚了。她下意識摸向腰間的匕首,但孟淮安舉起手示意和平:"不必緊張。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至少在救我弟弟這件事上。"
    "證明給我看。"蘇青瓷沒有放鬆警惕,"告訴我鉛盒裏是什麽。"
    "山鬼之眼。"孟淮安苦笑,"桂川地下最危險的秘密。父親和程遠山都因它而死,現在輪到我了。"
    他走向書櫃,從暗格中取出一本賬冊:"二十年前,德國商人克勞斯發現桂川地下有特殊礦脈,說服父親和大伯秘密開采。當時沒人知道那礦物有多危險,直到礦工開始成批死亡。"
    賬冊裏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一群穿著西式礦工服的人站在礦洞口,正中是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左右各站著一位穿長袍的中國商人。蘇青瓷一眼認出左邊年輕些的就是孟世榮,右邊與他麵貌相似的中年人應該是他兄長。
    "開采隻持續了三個月就發生了大事故,礦洞坍塌,死了十七個人。"孟淮安繼續道,"克勞斯銷毀了大部分記錄,給了幸存者封口費離開桂川。父親和大伯以為事情就這麽結束了..."
    "直到程遠山重新發現礦脈。"蘇青瓷接上他的話。
    孟淮安點頭:"程遠山不知道二十年前的事,但他的勘探驚動了克勞斯。那個德國人從未真正放棄桂川的礦,一直在暗中運作。"
    "而你父親發現了?"
    "不止。"孟淮安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父親...參與了重啟開采的計劃。直到他發現克勞斯想將礦物製成武器,才試圖阻止..."
    一聲輕微的"哢嗒"從窗外傳來。孟淮安閃電般熄滅了油燈,將蘇青瓷拉到牆角。幾秒鍾後,一塊小石子擊中了窗欞。
    "是洛川的信號。"孟淮安鬆了口氣,重新點亮油燈,"他還活著。"
    前門傳來微弱的叩擊聲。孟淮安持槍警戒,蘇青瓷去開門——孟洛川半倚在門框上,臉色慘白如紙,右臂不自然地垂著,袖口被血浸透。他見到蘇青瓷,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微笑:"藥...藥效不錯...我還能...走回來..."
    說完這句,他直接向前栽倒,被蘇青瓷一把接住。
    接下來的記憶對蘇青瓷而言如同碎片——她記得自己撕開孟洛川的衣袖,露出血肉模糊的槍傷;記得孟淮安遞來熱水和幹淨布條時顫抖的雙手;記得自己從醫箱取出縫合針線時,孟洛川在昏迷中仍因疼痛而抽搐...
    但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孟洛川右臂上蔓延的紅斑——放射性病變的征兆已經擴散到手肘以上,皮膚下隱約可見蛛網般的血絲。
    "他直接接觸過礦物?"孟淮安問,聲音裏帶著壓抑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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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止。"蘇青瓷剪開孟洛川的衣領,露出更多紅斑,"他長期暴露在汙染環境中。孟大少爺,你父親的書房是不是有很多刻著符文的物品?"
    孟淮安頹然坐下:"那些都是克勞斯送的"禮物"...表麵是古董,實則都摻了礦物粉末。父親收藏了二十年..."
    "慢性謀殺。"蘇青瓷冷聲道。她取出一支針劑,注入孟洛川手臂,"這是程教授研發的阻斷劑,能暫時減緩症狀,但..."
    "但治標不治本。"孟淮安替她說完,"我知道哪裏有解藥。"
    蘇青瓷猛地抬頭:"什麽?"
    "克勞斯在桂川有個秘密實驗室,專門研究礦物提純和應用。"孟淮安壓低聲音,"父親臨終前告訴我,那裏有完整的治療方案。"
    "你父親臨終前?"蘇青瓷敏銳地抓住關鍵,"他不是突然死亡的嗎?"
    孟淮安露出痛苦的表情:"那天晚上...父親把我叫到書房,給了我一把鑰匙和這個鉛盒的仿製品。他說如果自己遭遇不測,要我立刻離開桂川...可我還沒來得及行動,洛川就發現了屍體..."
    蘇青瓷想起孟洛川描述發現父親死亡的情景——門窗反鎖,屍體姿態安詳。現在想來,那更像是有人精心布置的現場。
    "你父親是自殺的?"她大膽猜測。
    孟淮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父親留給我的。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了,選擇用死亡警示我們。"
    蘇青瓷接過信紙。孟世榮的字跡潦草而急切:"淮安,克勞斯已重啟山鬼祭,此次規模更甚二十年前。程遠山之死非意外,我亦難逃毒手。礦物之害遠超想象,可致千裏荒蕪,百年不育。鑰匙在青瓷瓶底,速帶洛川離桂川,永遠不要回來..."
    信紙在她手中微微顫抖。程遠山筆記中提到的"放射性武器"突然有了更可怕的含義——克勞斯不是在開采普通礦物,而是在製造某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我們必須..."蘇青瓷話未說完,孟洛川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滲出一絲鮮血。
    "內出血。"她立刻檢查他的瞳孔,"情況惡化了。"
    孟淮安握緊拳頭:"我知道實驗室位置。天亮前我可以帶洛川去..."
    "太危險了。"蘇青瓷打斷他,"克勞斯的人肯定嚴加防範。況且..."她猶豫了一下,"孟大少爺,恕我直言,你為何對克勞斯如此了解?"
    房間陷入沉默。油燈的光線在孟淮安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使他看起來蒼老了十歲。
    "因為我曾為他工作。"最終他坦白道,"三年前克勞斯重返桂川,以合資開礦為名接觸父親。父親拒絕後,他找上了我...我那時不知道礦物的危險性,隻當是普通鎢礦。"
    蘇青瓷想起名單上那些被"處理"掉的名字:"程遠山是怎麽發現的?"
    "他在勘探時偶然檢測到異常輻射。"孟淮安苦笑,"程教授第一時間告訴了父親,卻不知道兩人曾是舊識...父親試圖警告他,但為時已晚。"
    孟洛川在昏迷中發出一聲呻吟,右手無意識地抓撓著紅斑處。蘇青瓷按住他的手腕,防止他抓破皮膚造成感染。
    "我們必須分頭行動。"她做出決定,"你帶孟洛川去實驗室找解藥,我去縣公所找支援。"
    "沒用的。"孟淮安搖頭,"縣公所所長是克勞斯的人。整個桂川,能對抗克勞斯的隻有..."
    "隻有誰?"
    "桂川民團。"孟淮安從抽屜裏取出一枚銅牌,"團長趙鐵柱是父親舊部,曾參與二十年前的礦難救援。他一直懷疑事故真相,暗中調查多年。"
    蘇青瓷接過銅牌,上麵刻著"精忠報國"四字:"你為什麽不早說?"
    "因為..."孟淮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算了,沒時間解釋。你拿著這個去找趙團長,告訴他"山鬼睜眼",他就明白了。"
    窗外傳來第一聲雞鳴。黎明將至,時間所剩無幾。蘇青瓷迅速收拾醫箱,將程遠山的筆記和礦物樣本藏進夾層。
    "等等。"孟淮安叫住她,遞來一把精致的袖珍手槍,"帶著防身。克勞斯的人無處不在。"
    蘇青瓷熟練地檢查彈倉,然後別在腰間。這個動作沒有逃過孟淮安的眼睛。
    "你槍法如何?"他突然問。
    "柏林大學射擊俱樂部女子組冠軍。"蘇青瓷平靜地回答,"三年連冠。"
    孟淮安露出一絲苦笑:"程教授果然沒選錯人。"
    蘇青瓷最後看了昏迷的孟洛川一眼,轉身沒入漸亮的晨光中。孟淮安的話在她腦海中回蕩——"程教授沒選錯人"。但真相是,她並非程遠山選擇的,而是被派來監視他的。這個秘密,連同她與克勞斯之間不為人知的聯係,一直像塊巨石壓在她心頭。
    縣公所所在的東街已經開始有早起的攤販活動。蘇青瓷繞到後巷,敲開一扇不起眼的小門。開門的雜役剛要嗬斥,看到銅牌後立刻變了臉色,一言不發地帶她穿過曲折的走廊,來到一間掛有"倉儲課"牌子的房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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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內是個滿臉絡腮胡的壯漢,正就著鹹菜喝粥。見到銅牌,他一口噴出嘴裏的粥,跳起來鎖好門窗。
    "山鬼睜眼了?"趙鐵柱聲音沙啞,眼中卻精光四射。
    蘇青瓷點頭:"孟淮安讓我來的。克勞斯重啟了礦脈開采,孟世榮和程遠山已經遇害,現在孟洛川也..."
    "那小兔崽子終於肯說實話了?"趙鐵柱冷笑,"我還以為他要給德國佬當一輩子走狗呢。"
    蘇青瓷一愣:"什麽意思?"
    "孟淮安沒告訴你?"趙鐵柱從床下拖出一個木箱,裏麵整齊排列著步槍和彈藥,"三年來,他一直表麵配合克勞斯,實則暗中收集證據。老孟死後,他差點被德國佬滅口,多虧我們的人暗中保護。"
    蘇青瓷想起孟淮安提到曾為克勞斯工作時的複雜表情。原來不是背叛,而是潛伏...
    "現在情況如何?"趙鐵柱打斷她的思緒,正往腰帶上別手榴彈。
    "孟洛川放射性中毒,孟淮安要帶他去克勞斯的實驗室找解藥。"蘇青瓷快速說明,"我們需要阻止克勞斯的開采計劃,程教授的筆記顯示他們可能在製造武器。"
    "武器?"趙鐵柱臉色驟變,"不是普通礦砂?"
    "是一種放射性極強的物質,可以殺人於無形,甚至..."蘇青瓷想起程遠山筆記中最可怕的那頁,"甚至可能汙染整條桂川流域,百年不散。"
    趙鐵柱咒罵一聲,猛地拉開牆上地圖的簾布:"實驗室在這裏,桂川西郊的老教堂地下。礦洞在更北的山裏,但最近有人看到德國佬往教堂運大型設備。"
    "必須分兵兩路。"蘇青瓷指著地圖,"一組去教堂救孟家兄弟並破壞實驗室,另一組去礦洞阻止開采。"
    "已經安排好了。"趙鐵柱神秘地笑了笑,"你以為老孟和程教授就準備了一個後手?"
    他從懷中取出一塊懷表,打開後裏麵不是表盤,而是一小塊紅色晶體,與"山鬼之眼"一模一樣,隻是體積小得多。
    "這是?"
    "二十年前礦難現場的樣本。老孟一直保存著,作為證據。"趙鐵柱合上懷表,"現在,蘇小姐,該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了。南京政府派你來不隻是協助程教授吧?"
    蘇青瓷深吸一口氣。是時候揭開部分真相了:"我是資源委員會特別調查員,奉命調查德國在華非法采礦活動。程教授是我的聯絡人,但他...發現了比非法采礦更嚴重的事情。"
    "武器級放射性物質走私。"
    "不止。"蘇青瓷從醫箱夾層取出一張微型照片,"克勞斯背後是德國一家軍工企業,他們計劃在廣西建立秘密研發基地,桂川隻是第一步。"
    照片上是份德文文件,落款處有個清晰的簽名——ernst kaus,以及一個鮮紅的鷹徽標記。
    "天殺的納粹..."趙鐵柱咒罵道,"他們想把中國當成試驗場?"
    蘇青瓷沒有回答。更可怕的猜測她沒說出口——如果克勞斯已經成功提純出足夠多的"山鬼之眼",那麽距離實際應用可能隻差最後一步。而月圓之夜,也就是明天晚上,很可能是他們選擇的"測試日"。
    "集合人手需要多久?"她問。
    "兩小時。"趙鐵柱已經開始往門外搬武器箱,"但在此之前,有個人你得見見。"
    他吹了聲口哨,裏屋門簾掀開,走出一個讓蘇青瓷渾身冰涼的人——程遠山的助手小林,那個本該在三個月前就死於實驗室爆炸的青年。
    "蘇組長。"小林敬了個禮,臉上還帶著燒傷疤痕,"資料已經全部轉移,就等收網了。"
    蘇青瓷的大腦飛速運轉。程遠山的"死亡",小林的"詐死",趙鐵柱的潛伏力量...這一切都指向一個令人震驚的結論——針對克勞斯的行動早就開始了,而她一直被蒙在鼓裏。
    "程教授...還活著?"她聲音發顫。
    小林和趙鐵柱交換了一個眼神:"某種程度上說,是的。他的研究還在繼續,通過我們。"
    就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急促的哨聲——民團約定的警報信號。趙鐵柱一個箭步衝到窗前,掀開一角窗簾。
    "德國佬的人。"他臉色陰沉,"至少二十個,全副武裝。"
    "怎麽會..."小林臉色煞白,"我們被出賣了?"
    蘇青瓷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手槍。如果克勞斯的人已經包圍這裏,那麽孟家兄弟那邊...
    "後門走。"趙鐵柱當機立斷,推開書架露出暗道,"小林帶蘇小姐去安全屋,我去教堂支援孟家兄弟。"
    "不行!"蘇青瓷堅決道,"我必須去教堂。孟洛川的情況隻有我清楚!"
    趙鐵柱還想反對,外麵已經響起砸門聲。沒時間爭論了。
    "分頭行動。"他塞給蘇青瓷一把鑰匙,"教堂地下室有備用發電機,關掉它實驗室就癱瘓了。小心克勞斯,那老狐狸比毒蛇還危險。"
    暗道門關上前,蘇青瓷最後聽到的是趙鐵柱拉響槍栓的聲音,以及他豪邁的大笑:"二十年了,該跟山鬼算總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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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的暗道中,小林在前引路,蘇青瓷緊跟著他,腦海中思緒萬千。孟淮安是臥底,程遠山可能還活著,克勞斯背後是納粹勢力...所有線索交織在一起,指向一個越來越清晰的可怕圖景。
    而在這圖景中央,是昏迷不醒的孟洛川——他無意中繼承的父親遺物,正是解開整個謎團的鑰匙。現在,這把鑰匙可能正將他引向死亡。
    暗道盡頭是一間狹小的密室,牆上掛滿了桂川地圖和照片。小林點燃油燈,蘇青瓷這才注意到其中一張照片上赫然是克勞斯與一群德國軍官的合影,背景是桂川老教堂。
    "計劃有變。"小林從暗格中取出一台無線電發報機,"我們需要立即通知外圍小組提前行動。"
    "什麽外圍小組?"蘇青瓷警覺地問。
    小林沒有回答,而是專注地調整頻率。發報機的電子管發出幽幽藍光,照亮了他年輕而堅毅的側臉。蘇青瓷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隻是這個龐大行動中的一枚棋子,而棋手是誰,她甚至不敢確定。
    "蘇組長。"小林突然抬頭,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程教授臨終前有句話要我轉告你——"青瓷易碎,初心莫忘"。他說你會明白的。"
    蘇青瓷如遭雷擊。這是她在柏林接受任務時的接頭暗語,隻有程遠山和她的直屬上級知道。如果程遠山真的死了...
    外麵的天空已完全放亮。距離月圓之夜,隻剩不到三十六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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