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醴陵謎案:3

字數:8385   加入書籤

A+A-


    暮色四合時,程墨書換上一身便裝,悄悄離開了警局。他繞了幾條小巷,確認沒人跟蹤後,才來到城西那家掛著藍布簾的藥鋪。
    藥鋪老板是個六十多歲的幹瘦老頭,見程墨書進來,隻是抬了抬眼皮,繼續搗他的藥。"青娘的兒子來了,"老頭的聲音沙啞如磨砂,"那苗女在後麵。"
    程墨書穿過藥櫃間狹窄的過道,推開後屋的小門。白芷正坐在窗邊,就著一盞油燈研究那張地圖。聽到動靜,她迅速轉身,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程墨書這才注意到她總戴著個繡花小布袋,裏麵鼓鼓囊囊的,不知裝著什麽。
    "是我。"程墨書輕聲說,隨手關上門。
    白芷放鬆下來,銀飾隨著她的動作發出細碎的聲響。"你收到我的消息了?"
    "什麽消息?"
    白芷皺眉:"我讓藥鋪夥計給你送了張字條,說今晚必須去鬼哭澗,月圓之夜才能看到真相。"
    程墨書搖頭:"我沒收到。不過確實該去那裏看看。"他從內袋掏出那本賬本,"陳世昌不光是瓷器商人,還在鬼哭澗種鴉片。"
    白芷接過賬本翻看,臉色越來越凝重。"我姐姐一定是發現了這個,才被..."她的聲音哽住了。
    "你姐姐具體是怎麽死的?"程墨書坐到她對麵。
    白芷沉默片刻,才開口:"三年前的秋天,姐姐突然托人帶信給我,說發現了陳家的秘密,很害怕。信裏提到鬼哭澗和瓷土,還說陳世昌最近常和一個戴銀戒指的苗人來往。"她咬著下唇,"半個月後,就傳來她的死訊。陳家說是急病,但姐姐身體一直很好。"
    "你見過屍體嗎?"
    "陳世昌不讓看,說已經按漢人習俗入殮了。"白芷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但我偷偷挖開了墳墓...姐姐的屍體發黑,七竅都有血痕,胸口有個奇怪的青紫色手印——這是中蠱的症狀。"
    程墨書心頭一震。母親曾說過,某些苗族蠱毒確實會在死者身上留下這種痕跡。
    "所以你來醴陵,是為了報仇?"
    "一開始是。"白芷抬頭,黑眸如深潭,"但後來我發現事情沒那麽簡單。陳世昌雖然狠毒,但他自己也被人控製了——那個戴銀戒指的苗人。"
    程墨書想起賬本上那些"特等貨"記錄。"你認為有人在利用陳家的瓷土運輸網絡販運鴉片?"
    白芷點頭:"而且用的是苗族的秘方,比普通鴉片更毒,成癮更快。我打聽過,最近兩年湘西一帶突然出現一種叫"黑夢"的煙土,吸食者三個月內必瘋癲而死。"
    程墨書思索著。如果真是這樣,那陳世昌的死可能不僅關乎家族恩怨,還牽扯到一個龐大的毒品網絡。而陳世榮和那個"縣長",很可能都參與其中。
    "今晚必須去鬼哭澗,"白芷堅決地說,"今天是月圓之夜,如果那裏真有人在製"黑夢",一定會有動靜。"
    程墨書看了看窗外漸暗的天色。"太危險了。你留在這,我帶警察去。"
    "不行!"白芷猛地站起來,銀飾嘩啦作響,"你們漢人警察裏也有他們的人!而且沒有我帶路,你們找不到真正的入口——鬼哭澗外圍布了迷陣,外人進去隻會繞圈子。"
    程墨書猶豫了。白芷說的不無道理,從收到死烏鴉警告來看,警局內部可能確實有人通風報信。但帶一個女子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我姐姐就死在那裏,"白芷的聲音低了下來,"我必須知道真相。"
    最終,程墨書點了點頭。"好,但我們得準備充分。"他從腰間取出毛瑟手槍,檢查了彈藥,"你有武器嗎?"
    白芷微微一笑,解開那個繡花小布袋,倒出幾枚細如牛毛的銀針。"苗女的繡花針,"她輕聲說,"沾了蛇毒,見血封喉。"
    程墨書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這個看似柔弱的苗族女子,身上有種令人敬畏的決絕。
    一小時後,兩人騎著從藥鋪後院借來的馬,悄然出城,向西邊的山區進發。月光如水,照得山路清晰可見。隨著深入山區,路越來越窄,最後變成了僅供一人通行的小徑。
    "前麵就是鬼哭澗的外圍了,"白芷指著遠處一片黑黢黢的山穀,"聽到聲音了嗎?"
    程墨書側耳傾聽,果然有隱約的嗚咽聲從山穀方向傳來,像是無數人在低聲哭泣,令人毛骨悚然。
    "是風聲穿過岩縫形成的,"白芷解釋道,"但苗人都說那是被殺害的冤魂在哭訴。"
    她領著程墨書拐上一條幾乎被雜草掩蓋的小路。月光被高聳的山崖遮擋,四周一片漆黑。白芷從懷中取出個小瓶子,倒出些熒光粉末撒在前麵,頓時有幾點幽藍的光點亮起,標記出一條隱秘的路徑。
    "跟著光走,別碰兩邊的植物,"她低聲警告,"那些葉子有毒。"
    程墨書緊跟在她身後,鼻端聞到一股淡淡的草藥香,混合著女子身上特有的氣息,莫名讓人安心。他搖搖頭,驅散這不合時宜的念頭,專注於腳下的路。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走了約莫半小時,眼前豁然開朗——他們站在一處高崖上,下方是個碗狀的山穀,穀底竟有點點火光!
    "有人。"程墨書立刻壓低身子,示意白芷也蹲下。
    從高處望去,穀底有十幾個茅草棚子,中央是個較大的木屋。幾個身影在棚屋間走動,還有人背著竹簍往木屋方向去。更令人震驚的是,山穀一側的坡地上,種滿了豔麗的罌粟花,在月光下如血般刺目。
    "果然是鴉片..."程墨書喃喃道。
    白芷的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肉裏。"看那個穿黑袍的,"她聲音顫抖,"戴銀戒指的!"
    程墨書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袍人正從木屋出來,手上確實有什麽東西在月光下閃閃發亮。那人似乎在指揮幾個勞工搬運東西。
    "我們需要更近些,看看他們在製什麽。"程墨書說。
    白芷點頭,領著他沿著崖壁一條幾乎垂直的小徑向下摸去。隨著距離拉近,穀中的聲音逐漸清晰——有捶打聲、攪拌聲,還有勞工的咳嗽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甜膩又帶著腥氣的怪味。
    兩人躲在一塊巨石後,距離木屋隻有二十多米了。程墨書能清楚地看到勞工們正將一些黑色塊狀物裝入瓷罐,正是陳家特製的青花瓷!
    "原來如此,"他恍然大悟,"用瓷器運輸鴉片,誰會懷疑正經商人?"
    正說著,黑袍人突然轉向他們的方向,仿佛察覺了什麽。程墨書趕緊縮回頭,但已經晚了——黑袍人指著他們藏身處大喊起來,幾個持刀的壯漢立刻朝這邊衝來!
    "被發現了!走!"程墨書拉起白芷就往回跑。
    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叫罵聲。兩人拚命爬上小徑,但追兵越來越近。突然,一聲槍響劃破夜空,子彈打在程墨書身邊的石頭上,濺起火星。
    程墨書回身開了兩槍,暫時逼退了追兵。就在這時,白芷驚叫一聲——一個埋伏在岩縫中的打手突然竄出,一刀砍向她的後背!
    程墨書不假思索地撲過去,用身體擋在白芷前麵。劇痛從左肩傳來,他悶哼一聲,右手持槍擊中襲擊者的胸口。那人踉蹌後退,墜下山崖。
    "你受傷了!"白芷扶住搖搖欲墜的程墨書。
    "沒事,快走..."程墨書咬牙堅持,但血已經浸透了半邊衣服。
    白芷二話不說,架起他就往山上爬。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眼看就要被包圍,白芷突然從腰間取出個牛角號,吹出一串奇特的音調。
    片刻寂靜後,山穀中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嘶嘶聲——無數條蛇從岩縫中鑽出,向追兵們遊去!慘叫聲頓時響徹山穀。
    "這是..."程墨書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山神的守衛。"白芷簡單地說,繼續拖著他向上爬。
    終於,他們回到了高崖上。程墨書因失血過多,視線開始模糊。恍惚中,他感覺白芷將他扶上馬背,自己也躍上來,從後麵抱住他。
    "堅持住,"她在他耳邊說,聲音裏是他從未聽過的急切,"我知道一個安全的地方。"
    馬兒在月光下飛奔,程墨書的意識漸漸沉入黑暗。最後的知覺,是白芷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藥香,和後背傳來的溫暖。程墨書夢見自己回到了小時候,母親在火塘邊熬藥,苦澀的香氣充滿了木屋。母親唱著苗族的歌謠,聲音低沉溫柔...
    "醒了?"一個女聲將他拉回現實。
    程墨書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竹屋裏,陽光透過竹編的牆壁,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左肩的傷口被包紮好了,敷著某種綠色藥膏,涼絲絲的,疼痛減輕了不少。
    白芷坐在床邊,正在搗藥。見他醒了,放下藥臼,遞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喝了吧,能防傷口化膿。"
    程墨書接過碗,藥汁苦澀中帶著微甜,不算難喝。"這是哪裏?"
    "我的秘密住處,"白芷說,"在鬼哭澗和醴陵之間的山裏,除了我姐姐,沒人知道。"
    程墨書試著坐起來,牽動傷口,不禁皺眉。"我昏迷了多久?"
    "一整夜。傷口不深,但刀上淬了毒,幸好我認得這種蛇毒。"白芷遞給他一塊濕布擦臉,"你救了我一命。"
    程墨書搖搖頭,轉而問道:"昨晚那個黑袍人,就是你說的戴銀戒指的苗人?"
    "嗯。"白芷的表情陰沉下來,"他叫黑岩,是湘西一帶最惡名的蠱師,專門為有錢人做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姐姐信裏提到的就是他。"
    程墨書思索著。"看來陳世昌雇他來監督鴉片生產,而你姐姐發現了這個秘密..."
    "不止如此。"白芷從腰間取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來,裏麵是幾片幹枯的黑色花瓣,"我在你昏迷時又回去了一趟,趁亂從木屋後麵拿到的。這不是普通罌粟,而是被特殊培育的品種,混合了某種蠱毒。"
    程墨書接過花瓣仔細查看,發現上麵有細微的金色紋路,確實與普通罌粟不同。"這就是"黑夢"的原料?"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白芷點頭:"按我們苗族的古老傳說,有一種叫"夢魘花"的毒物,能讓人在快樂中死去。但培育方法早已失傳...沒想到黑岩竟然找到了。"
    程墨書突然想起什麽:"陳世昌書房有本《苗族巫蠱考》,裏麵提到"血蠱"..."
    "血蠱?"白芷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懼,"他怎麽會知道這個?那是我們白苗一族最禁忌的秘術!"
    "書上說"以仇人之血為引,可咒其血脈斷絕",陳世昌還批注說"白氏女子所中之蠱,當屬此類"。"
    白芷的臉色變得煞白。"我明白了...全明白了..."她的聲音顫抖,"姐姐不是被簡單毒死的,她是被下了血蠱!那是需要至親之血為引的詛咒...黑岩一定是用了陳世昌的血,反過來詛咒姐姐!"
    程墨書一時沒聽懂:"什麽意思?"
    白芷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下來:"血蠱原本是苗女對負心漢的詛咒,需要女子以自己的血為引。但黑岩反其道而行,用陳世昌的血詛咒我姐姐,這樣不僅能殺死她,還能讓調查的人以為是苗女之間的恩怨..."
    "所以陳世昌書房裏藏著你姐姐的頭發,"程墨書恍然大悟,"那是詛咒的媒介!"
    "沒錯。"白芷的眼中燃起怒火,"但現在黑岩和陳世榮聯手了。我昨晚看到陳世榮也在穀底,他和黑岩很親密的樣子。"
    程墨書心頭一震:"你確定?"
    "絕不會錯。他雖戴著麵具,但右手缺了小指——你記得陳世榮右手有什麽特征嗎?"
    程墨書回憶起來,陳世榮右手小指確實少了半截。據說年輕時被機器壓斷的。如果陳世榮和黑岩勾結,那麽陳世昌的死就更複雜了——不光是兄弟爭產,還涉及這個龐大的毒品網絡。
    "我們必須回醴陵,"程墨書掙紮著起身,"陳世榮現在一定在銷毀證據。"
    白芷按住他:"你的傷至少要再靜養一天。況且..."她猶豫了一下,"警局裏可能有他們的人,你回去太危險了。"
    程墨書知道她說得對,但警察的責任感驅使他必須行動。"這樣吧,你幫我送個信給藥鋪老板,讓他聯係我最信任的兩個警員,暗中調查陳世榮的動向。"
    白芷思索片刻,點頭同意。她取來紙筆,程墨書寫了張字條,用隻有他和老警員才懂的暗語說明了情況。
    白芷將字條藏好,正要出門,突然轉身問:"程隊長,你為什麽這麽了解苗族的事?昨天你提到"青娘",那是你母親的名字嗎?"
    程墨書沉默片刻,終於點頭:"我母親是白苗,從湘西嫁到醴陵的。她懂醫術,常給苗人漢人看病,大家都叫她青娘。"
    白芷眼中閃過驚訝:"青娘...我想起來了!小時候我發高燒,是個叫青娘的苗醫救了我。她丈夫是個漢人教書先生..."
    "嗯,我父親。"程墨書輕聲說,"他們在我十歲時相繼去世了,我被父親的同事收養,改成了漢名。"
    白芷的表情柔和下來:"原來你是青娘的兒子...難怪你會幫我。"她頓了頓,"我姐姐認識青娘,說她是我們白苗最好的醫者。"
    一絲久違的溫暖湧上程墨書心頭。母親去世後,他很少提起自己的苗族血統,甚至在警局刻意隱瞞。如今被白芷點破,竟有種釋然的感覺。
    "去吧,小心點。"他最終隻說出了這句話。
    白芷點點頭,轉身離去,苗服在門口劃出一道靛藍色的弧影。
    程墨書躺回去,思緒萬千。母親生前常說要他記住自己的根,但他選擇了完全漢化的道路。如今兜兜轉轉,竟又回到了苗族的世界,通過一個要為姐姐複仇的苗女...
    肩上的傷隱隱作痛,他想起白芷為他療傷時專注的神情,那雙平日裏冷若冰霜的眼睛裏,竟流露出一絲溫柔。這個念頭讓他心頭微顫,趕緊打住——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案子還沒破,凶手還逍遙法外。
    他強迫自己思考案情:陳世榮和黑岩合作,利用陳家的瓷土運輸網絡販賣"黑夢"鴉片。陳世昌可能最初是被迫參與,後來又想退出,所以被親弟弟設計殺害,並嫁禍給白芷...
    但有幾個疑點還沒解開:那把牛角刀上的詛咒真是陳世榮下的嗎?縣長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警局裏誰是內奸?
    窗外,陽光漸漸西斜。程墨書估算著白芷回來的時間,眼皮越來越沉。就在他即將再次入睡時,遠處傳來一聲槍響!
    程墨書瞬間清醒,忍著傷痛爬起來,摸到門邊。外麵樹林寂靜,隻有鳥雀被驚飛的聲音。那聲槍響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白芷會不會有危險?
    正當他猶豫是否該出去尋找時,竹屋後的灌木叢傳來沙沙聲。程墨書抄起門邊的一根木棍,屏息以待。
    "是我。"白芷的聲音傳來,接著她跌跌撞撞地衝進屋子,臉色蒼白,"我們被發現了!藥鋪被抄,老板被抓...陳世榮知道你還活著!"
    喜歡民國懸疑記事請大家收藏:()民國懸疑記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