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紅路祭:1
字數:6231 加入書籤
奉天的冬天總是來得又早又猛。民國二十一年的第一場雪,在十一月初就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將整座城市裹進一片刺眼的白。
關雪鬆緊了緊身上的羊皮襖子,呼出的白氣在胡茬上結了一層細霜。他蹲下身,靴子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的聲響。麵前的景象讓這個當了五年警察的老手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關探長,您看這..."身後的小警察聲音發顫,手裏的馬燈晃得厲害。
"穩著點。"關雪鬆頭也不回地說,眼睛死死盯著那具被釘在百年老榆樹上的屍體。
死者是個中年男人,穿著體麵的藏青色長衫,此刻卻被三根粗長的鐵釘呈"大"字形釘在樹幹上——兩根穿過手掌,一根穿過右腳踝。最詭異的是,死者的表情竟然出奇地平靜,仿佛睡著了一般,與這殘忍的死法形成鮮明對比。
"什麽時候發現的?"關雪鬆問道,聲音低沉。
"今早天剛亮,賣炭的老張頭路過看見的。"小警察咽了口唾沫,"他說...說這是"樹鬼索命"。"
關雪鬆冷笑一聲:"這年頭,活人比鬼可怕多了。"
他湊近屍體,注意到死者胸前衣服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露出皮膚上一個奇怪的符號——像是被什麽利器刻上去的。那符號看起來像是某種文字,但關雪鬆一時認不出來。
"死者身份查清了嗎?"
"是...是城西"德海堂"的趙老板,趙德海。"
關雪鬆眉頭一跳。德海堂是奉天城裏數一數二的藥材鋪子,趙德海更是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人物。這樣的人,怎麽會死得如此離奇?
"去,把周圍五十步內的雪地都搜一遍,看看有沒有腳印或者別的痕跡。"關雪鬆吩咐道,自己則繼續檢查屍體。
他注意到死者的左手似乎緊握著什麽。費了些力氣掰開後,發現是一小片布料,深藍色的,質地精良,像是從什麽高檔衣服上扯下來的。
"探長!這裏有發現!"不遠處一個警察喊道。
關雪鬆大步走過去,看到雪地上有幾滴已經凝固的血跡,呈一條斷斷續續的線,延伸向遠處。
"順著血跡追!"他命令道,自己則轉身回到屍體旁,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刮下死者指甲縫裏的一些黑色粉末,用紙包好。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關雪鬆抬頭,看見一輛黑色汽車停在了警戒線外,幾個穿著製服的警察簇擁著一個披著貂皮大衣的女人走了過來。
"讓開讓開!省廳的法醫來了!"領頭的警察大聲吆喝。
關雪鬆眯起眼睛。奉天警署什麽時候有女法醫了?他拍了拍手上的雪,直起身來。
那女人走到近前,摘下了毛茸茸的帽子,露出一張白皙精致的臉。關雪鬆的呼吸一滯。
"沈...沈墨卿?"
女人明顯也愣了一下,隨即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關雪鬆?沒想到是你。"
十年了。關雪鬆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重逢沈墨卿。當年那個總跟在他屁股後麵要學破案的小丫頭,如今已是省廳特聘的法醫專家,剛從德國留學回來。
"你認識我們關探長?"旁邊的警察驚訝地問。
沈墨卿戴上橡膠手套,淡淡地說:"小時候的鄰居。"她轉向屍體,專業素養立刻蓋過了久別重逢的驚訝,"死亡時間大概在昨晚子時到醜時之間。初步看,釘傷是死後造成的。"
關雪鬆回過神來:"你怎麽知道?"
"傷口邊緣沒有生活反應,出血量也極少。"沈墨卿頭也不抬地說,手指輕輕撥開死者眼皮,"瞳孔擴散程度...奇怪。"
"怎麽了?"
沈墨卿皺起眉頭:"這種擴散程度不符合常規的屍體變化規律。我需要把他帶回實驗室做進一步檢查。"
關雪鬆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麽:"對了,你認識這個符號嗎?"他指向死者胸前的刻痕。
沈墨卿湊近看了看,臉色微變:"這是滿文,"???? ????",意思是"紅路"。"
"紅路?"關雪鬆咀嚼著這個詞,"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沈墨卿搖搖頭:"不清楚,但在滿族一些古老傳說中,"紅路"似乎與某種祭祀儀式有關。"她頓了頓,"死者是什麽人?"
"趙德海,德海堂的老板。"
沈墨卿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德海堂...最近是不是在與日本人做生意?"
關雪鬆挑了挑眉:"你知道些什麽?"
"隻是聽說。"沈墨卿迅速恢複了職業性的平靜,"我需要把屍體帶走了。明天給你詳細的屍檢報告。"
關雪鬆看著她指揮手下人小心翼翼地取下屍體,心裏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十年過去,沈墨卿身上多了許多他看不懂的東西。
回到警署,關雪鬆立刻調出了趙德海的檔案。四十五歲,奉天本地人,德海堂創始人,主要經營長白山一帶的珍貴藥材。最近確實有傳聞說他在與日本商人洽談人參出口事宜。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探長,我們在追蹤血跡時發現了這個。"一個警察推門進來,遞上一個沾血的手帕,角落繡著一個精致的"吉"字。
關雪鬆眼睛一亮:"好線索!去查查奉天城裏名字或商號裏帶"吉"字的。"
第二天一早,關雪鬆剛踏進警署,就被告知沈墨卿在等他。法醫室裏,趙德海的屍體已經被解剖,蓋著白布躺在台子上。
"死因是心髒麻痹。"沈墨卿開門見山地說,遞給他一份報告,"但我在他血液裏發現了一種罕見的生物堿,通常存在於某種特殊品種的烏頭中。"
"烏頭?那不是劇毒嗎?"
沈墨卿點點頭:"普通烏頭確實劇毒,但長白山有一種變種,毒性更為特殊,能導致心髒麻痹而不引起劇烈痛苦。死者表情平靜的原因就在於此。"
關雪鬆若有所思:"所以他是先被下毒,然後才被釘到樹上的?胸前的符號呢?"
"死後刻上去的,用的是特製的刀具,邊緣非常整齊。"沈墨卿頓了頓,"還有一點很奇怪,死者胃裏有未完全消化的糯米糕,但我在裏麵檢測到了微量的鴉片成分。"
"鴉片..."關雪鬆突然想起昨天收集的黑色粉末,"我這兒有些從死者指甲縫裏找到的東西,你幫我看看。"
沈墨卿接過紙包,取出一點放在顯微鏡下觀察,又做了幾個簡單的化學測試。
"是鴉片渣滓,但純度很高,不像是普通煙館裏的貨色。"
關雪鬆眉頭緊鎖:"趙德海不像是抽大煙的人啊。"
"表麵上看確實不像。"沈墨卿遞給他一份補充報告,"但我檢測到他肝髒有長期使用鴉片的痕跡,隻是劑量控製得非常精準,幾乎不會影響日常活動。"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關雪鬆的腦海:"你說...會不會有人用鴉片控製他?"
沈墨卿沒有回答,但眼神說明她也有同樣的懷疑。
離開法醫室,關雪鬆決定去德海堂看看。藥材鋪位於奉天城西最繁華的街市,門麵氣派,但今天大門緊閉,掛著"歇業"的牌子。
關雪鬆敲了半天門,才有一個麵色憔悴的夥計小心翼翼地開了一條縫。
"警察,來調查趙老板的事。"關雪鬆亮出證件。
夥計猶豫了一下,還是讓他進去了。鋪子裏彌漫著各種藥材混雜的氣味,貨架上擺滿了名貴的山參、鹿茸。
"趙老板最近有什麽異常嗎?"關雪鬆一邊觀察四周一邊問。
夥計搖搖頭:"老爺...老爺一向很正常啊。就是前天晚上說要去見個朋友,然後就..."
"什麽朋友?"
"不知道,老爺沒說。"
關雪鬆注意到櫃台後麵有道小門:"那是通到哪裏?"
"後...後院的倉庫。"
關雪鬆徑直走過去推開門,後麵是一個寬敞的院子,幾間廂房應該是存放貴重藥材的倉庫。他的目光被最角落一間上鎖的小屋吸引。
"那裏是?"
夥計突然緊張起來:"那...那是老爺的私人書房,平時不讓人進的。"
"鑰匙呢?"
"隻有老爺有..."
關雪鬆二話不說,掏出手槍對著鎖就是一槍。夥計嚇得跌坐在地。
小屋裏擺滿了書籍和賬本,關雪鬆快速翻檢著,突然在一本《本草綱目》裏發現了幾封夾著的信。信的內容看似是普通的生意往來,但某些字眼被特殊標記出來,拚在一起竟然是"日軍"、"鐵路"、"三月行動"等字樣。
關雪鬆的心跳加速了。這分明是某種密碼!趙德海絕不僅僅是個普通商人。
他正想繼續搜查,突然聽到外麵傳來夥計的驚叫聲。關雪鬆衝出去,看到夥計癱軟在地,一個黑衣人正翻牆逃走。
"站住!"關雪鬆追了出去,但那人身手矯健,幾個起落就消失在錯綜複雜的小巷中。
回到警署,關雪鬆立刻將發現的情報匯報給了局長。
"這事不簡單啊。"局長摸著下巴,"最近確實有風聲說日本人在策劃什麽大動作。關啊,這案子你得小心查,別打草驚蛇。"
傍晚時分,關雪鬆正在辦公室研究那些密信,門被輕輕敲響。
"進來。"
沈墨卿推門而入,手裏拿著一個文件袋:"我又發現了一些東西。"她關上門,壓低聲音,"趙德海胸前的符號,我在一本滿族古籍中找到了類似的記載。"
她展開一張描摹的圖畫,上麵是一個古老的祭祀場景,人們圍著一棵大樹,樹上綁著一個胸前刻有符號的人。
""紅路祭",傳說中用活人祭祀樹神的儀式,祈求豐收或勝利。"沈墨卿解釋道,"但最奇怪的是,這本古籍是存放在滿鐵附屬醫院的圖書館裏的。"
"滿鐵..."關雪鬆眉頭緊鎖,"日本人的地盤。"
兩人對視一眼,都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還有,"沈墨卿繼續說,"我查了那個帶"吉"字的手帕,奉天城裏最有可能的是"吉田商社",老板吉田正一是日本關東軍的秘密聯絡官。"
關雪鬆猛地站起身:"走,去會會這個吉田!"
夜色如墨,奉天城被一層薄雪覆蓋,寂靜中暗流湧動。關雪鬆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和沈墨卿踏出警署的同時,一雙眼睛正在暗處注視著他們,而城郊的另一棵老榆樹下,第二具屍體正被緩緩抬起...
喜歡民國懸疑記事請大家收藏:()民國懸疑記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