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滹沱河上的迷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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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陽光穿過樹葉間隙,在馬車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程墨白靠在搖晃的車廂內,目光不時掃過窗外的小路。小李趕車的背影在車簾縫隙間若隱若現,馬蹄聲在土路上發出沉悶的節奏。
    "你覺得他能信嗎?"蘇青瓷壓低聲音問道。她已經換了一身粗布衣裳,頭發挽成鄉下婦人常見的發髻,但眉眼間的氣質依然掩不住。
    程墨白摩挲著父親的懷表:"小李跟了我兩年,從沒出過差錯。"他停頓了一下,"不過現在這世道,謹慎些總沒錯。"
    蘇青瓷點頭,從包袱裏取出一個小布包:"以防萬一,我準備了這個。"
    布包裏是兩把精致的匕首和幾個小紙包。程墨白挑眉看她,蘇青瓷解釋道:"匕首是家傳的,上麵淬了麻藥,見血封喉。紙包裏是煙幕彈,逃命用。"
    "蘇老板...不,蘇小姐,你到底是什麽人?"程墨白忍不住問道,"普通茶館老板可不會隨身攜帶這些。"
    蘇青瓷的指尖輕輕撫過匕首鋒利的刃口:"等到了水月庵,你會知道的。"
    馬車突然減速,小李的聲音從前麵傳來:"程先生,前麵就是白湖了。水月庵在湖西岸,咱們得步行過去,馬車太顯眼。"
    三人下車,眼前是一片開闊的湖泊,水麵在陽光下泛著銀光。湖西岸的樹林中,隱約可見一座灰瓦建築。
    "那就是水月庵?"程墨白眯起眼睛。
    小李點頭:"荒廢多年了。聽說白家出事前,白夫人常來這裏上香。"
    "小李,你在這裏守著馬車。"程墨白吩咐道,"如果有陌生人靠近,就學布穀鳥叫三聲。"
    小李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點頭應下。程墨白和蘇青瓷沿著湖邊小路向水月庵走去,腳下的枯葉發出細碎的聲響。
    "那孩子想跟來。"蘇青瓷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小李。
    程墨白嗯了一聲:"好奇心重是好事,但今天不行。"
    水月庵比遠看更為破敗。院牆倒塌了大半,山門上的漆早已剝落,唯有門楣上"水月庵"三個字還能辨認。院中雜草叢生,幾株古柏卻依然蒼勁。
    "觀音殿應該在那邊。"蘇青瓷指向主建築。
    推開吱呀作響的殿門,一股黴味撲麵而來。殿內光線昏暗,幾縷陽光從破損的屋頂斜射進來,照亮飛舞的塵埃。正中的觀音像已經褪色,但令人驚訝的是,這尊觀音並非傳統的正坐姿勢,而是背對大門,麵朝牆壁——正是"倒坐觀音"。
    ""問觀音為何倒坐,歎眾生不肯回頭"。"蘇青瓷輕聲念道,"這是很少見的造型。"
    程墨白走近觀察:"老周的紙條說"水月庵觀音像,倒坐慈悲",看來就是這尊了。"
    兩人開始仔細檢查觀音像。程墨白注意到觀音的蓮花座上有幾道不自然的劃痕,像是被人為移動過。
    "幫忙推一下。"他示意蘇青瓷。
    兩人合力推動觀音像,底座發出石頭摩擦的聲響。隨著觀音像轉動,原本被它擋住的牆上露出了一個暗格。暗格裏放著一個銅盒,上麵布滿了綠色的銅鏽。
    程墨白小心取出銅盒,盒蓋上刻著"白氏秘藏"四個字。盒鎖已經鏽死,他用匕首撬開,裏麵是一卷泛黃的絹本和幾封信件。
    "這是..."蘇青瓷的聲音突然哽咽。
    程墨白展開絹本,上麵是一幅精細的山水人物畫草圖,筆法飄逸靈動,右上角題著"西園雅集圖稿"幾個小字。
    "李公麟的畫稿!"程墨白驚歎,"看來白啟明確實找到了《西園雅集圖》的線索。"
    他接著查看信件,都是白啟明寫給某位"遠山兄"的密函。第一封信寫道:
    ```
    遠山兄台鑒:
    天津之行已證實杜某所藏確為李公麟真跡,然其欲以此賄絡日人,換取走私便利。弟雖商人,亦知國寶不可外流。已聯絡北平博物院,擬暗中購回。然杜某勢大,恐遭不測,特將摹本及證據藏於滹沱圖中,托付吾兄保管。若弟有不測,望兄將此證據公之於眾。
    啟明 民國十四年三月初七
    ```
    程墨白的手微微發抖:"遠山兄...這是我父親!"
    蘇青瓷已經淚流滿麵:"程先生...不,程大哥。我該早點告訴你的。"她深吸一口氣,"我是白瑾瑜,白啟明的女兒。"
    程墨白震驚地看著她:"白家不是..."
    "全家遇害,是的。"白瑾瑜——現在的蘇青瓷擦去眼淚,"但那晚我恰好在水月庵為母親守夜,逃過一劫。程伯父找到我,將我秘密送到蘇州蘇家寄養。三年前蘇家遭難,我隻好回到保定,化名調查真相。"
    程墨白腦中思緒萬千。父親當年突然離世,母親鬱鬱寡歡,原來都是為了保護眼前這個女子和她家族的血海深仇。
    "所以你知道玄字會的一切..."
    "隻知道一部分。"蘇青瓷搖頭,"程伯父為了保護我,很多事都沒告訴我。直到他臨終前,才托人送來那塊懷表和你剛才看到的象牙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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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墨白繼續翻閱信件。最後一封信的日期是白家滅門前一天,字跡潦草:
    ```
    遠山兄:
    杜某已知我計劃,危在旦夕。滹沱圖已交趙某保管,然此人不可全信。西園真跡藏於琉璃廠榮寶齋夾牆內,鑰匙在觀音像底座。若弟不幸,望兄完成遺誌,使國寶不致流落異邦。
    啟明 絕筆
    ```
    "琉璃廠榮寶齋..."程墨白喃喃道,"那《西園雅集圖》真跡在北平!"
    蘇青瓷已經轉到觀音像後,在底座摸索著。隻聽"哢嗒"一聲,她取出一把精巧的銅鑰匙:"找到了!"
    就在這時,殿外突然傳來三聲急促的布穀鳥叫——小李的警告信號。
    "有人來了!"程墨白迅速將信件和畫稿塞回銅盒,交給蘇青瓷,"從後門走!"
    兩人剛衝出觀音殿,前院就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透過殘破的窗欞,程墨白看到至少十個持槍警察衝進院子,為首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正是照片上的杜青山,如今的保定警察局長。
    "搜!一寸一寸地搜!"杜青山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尤其是觀音殿!"
    程墨白拉著蘇青瓷貓腰向後院移動,但後門已經被兩個警察把守。蘇青瓷指了指地上的一塊石板,比了個"抬"的手勢。兩人輕輕掀起石板,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是地窖!
    他們剛鑽進地窖,上麵就傳來腳步聲。程墨白輕輕放下石板,地窖陷入一片漆黑。黑暗中,蘇青瓷的手緊緊握著他的手腕,引領他向前摸索。
    地窖潮濕陰冷,空氣中彌漫著黴味和泥土的氣息。兩人屏住呼吸,能清晰地聽到頭頂上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和杜青山憤怒的咆哮。
    "廢物!明明有人看見他們往這邊來了!"
    "報告局長,觀音殿裏的觀音像被人動過!"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杜青山的聲音突然變得興奮:"就是它!倒坐觀音!快,檢查後麵有什麽!"
    程墨白和蘇青瓷不敢停留,繼續在地窖中前行。地窖盡頭是一道窄小的排水通道,勉強能容一人爬行。蘇青瓷率先鑽了進去,程墨白緊隨其後。
    通道又窄又矮,兩人隻能匍匐前進。程墨白的膝蓋和手肘被粗糙的石壁磨得生疼,但他咬牙堅持著。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一絲光亮。
    "快到出口了。"蘇青瓷回頭低語,"外麵是湖邊的一片蘆葦蕩。"
    就在這瞬間,後方突然傳來一聲悶響,接著是杜青山的吼聲:"這裏有地窖!他們一定從這裏跑了!追!"
    程墨白和蘇青瓷加快速度,終於爬出通道。出口隱藏在湖邊茂密的蘆葦叢中,兩人顧不上渾身泥汙,涉水向湖對岸走去。
    冰冷的湖水浸透了衣服,但兩人不敢停留。身後隱約傳來追兵的喊叫聲,但茂密的蘆葦為他們提供了絕佳的掩護。
    "小李呢?"蘇青瓷突然問道。
    程墨白臉色一沉:"希望他機靈,已經逃走了。"
    兩人遊過一片較深的水域,來到湖對岸的樹林中。從這裏已經能看到遠處的馬車,但車旁空無一人。
    "不對勁。"程墨白拉住蘇青瓷,"小李不會丟下馬車。"
    話音剛落,馬車後走出三個持槍男子,其中一人手裏拎著滿臉是血的小李。
    "程先生!快跑!"小李嘶啞地喊道,隨即被一拳打倒在地。
    杜青山的聲音從湖的方向傳來:"程墨白!我知道你能聽見!出來吧,否則這小夥子就沒命了!"
    程墨白握緊拳頭,蘇青瓷卻按住他的手:"不能去!他們抓到我們,小李一樣會死!"
    "但我不能..."
    "我有辦法。"蘇青瓷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煙幕彈。我去引開他們,你趁機救小李。"
    不等程墨白反對,她已經如離弦之箭衝向馬車方向。程墨白隻好繞到另一側,伺機而動。
    蘇青瓷在距離馬車二十步遠的地方停下,點燃紙包扔向空中。紙包炸開,一團濃煙瞬間籠罩了馬車周圍。趁著守衛咳嗽慌亂之際,程墨白衝上前去,一拳擊倒看押小李的守衛,拖起小李就跑。
    "程...程先生..."小李虛弱地說,"對不起...他們跟蹤我..."
    "別說話,保存體力。"程墨白架著他向樹林深處跑去。
    身後傳來幾聲槍響,但都打偏了。煙霧中,他看到蘇青瓷矯健的身影撂倒了兩名守衛,然後迅速向他們靠攏。
    三人匯合後,不顧一切地向密林深處跑去。杜青山的怒吼聲漸漸遠去,但程墨白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喘息。
    "小李傷得重嗎?"蘇青瓷邊跑邊問。
    "肩胛骨中彈,需要立即處理。"程墨白喘息著說,"前麵有個獵戶村,我兩年前辦案時去過,可以暫時躲一躲。"
    小李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終於在一處小溪邊昏了過去。程墨白和蘇青瓷不得不停下來為他緊急包紮。
    "子彈還在裏麵。"程墨白檢查傷口後說,"需要手術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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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青瓷從腰間取出一個小瓷瓶:"蘇家秘製的止血散,先穩住傷勢。"
    敷上藥粉後,小李的出血果然減緩了。程墨白砍下幾根樹枝做成簡易擔架,兩人抬著小李繼續前行。
    黃昏時分,他們終於到達那個小山村。村裏隻有七八戶人家,見到三個渾身是血、泥汙的陌生人,村民們先是警惕,但認出程墨白後,一位姓張的老獵戶熱情地收留了他們。
    "程先生救過俺們村子,是恩人哩!"張老漢一邊幫他們安置小李,一邊讓兒媳準備熱水和幹淨衣服。
    安頓好小李後,程墨白和蘇青瓷終於有機會喘口氣。兩人坐在柴房外的石凳上,望著遠處漸漸沉入山後的夕陽。
    "現在怎麽辦?"蘇青瓷輕聲問,"杜青山一定會封鎖所有出城要道。"
    程墨白取出那個銅盒:"先看看白會長還留下了什麽線索。"
    在油燈下,他們仔細檢查銅盒中的每一份文件。除了已經看過的信件和畫稿,盒底還有一張北平琉璃廠的平麵圖,上麵用紅筆圈出了榮寶齋的位置,旁邊寫著一行小字:"畫在牆中,鑰匙在匾後"。
    "看來我們必須去一趟北平了。"程墨白說。
    蘇青瓷點頭:"但怎麽去?杜青山一定派人盯著所有火車和馬車。"
    程墨白思索片刻:"走水路。白河連接保定和天津,從天津轉火車去北平。"
    "那小李呢?"
    "暫時托付給張老漢。"程墨白看著窗內昏睡的小李,"他傷得太重,不適合長途奔波。"
    夜深了,村裏除了偶爾的犬吠,一片寂靜。程墨白和蘇青瓷輪流守夜,防備可能的追兵。但一夜平安無事,杜青山的人似乎沒有找到這個隱蔽的小山村。
    第二天清晨,小李終於醒了,雖然還很虛弱,但意識清醒。
    "程先生...我..."他掙紮著想坐起來。
    "別動,傷口會裂開。"程墨白按住他,"聽我說,我和蘇小姐必須去一趟北平。你留在這裏養傷,等我們回來。"
    小李急道:"可是杜局長他..."
    "我知道他是玄字會的頭目。"程墨白嚴肅地說,"這正是我們必須去北平的原因。白啟明會長留下的線索指向那裏。"
    張老漢主動表示會照顧好小李。臨行前,程墨白將父親的那塊懷表交給小李保管:"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替我好好守著。"
    小李鄭重地點頭,將懷表貼身收好。
    張老漢提供了兩條獵戶的舊棉襖和幹糧,還指點他們一條通往白河渡口的小路。告別山村,程墨白和蘇青瓷再次踏上征途。
    "程大哥,"走在山間小路上,蘇青瓷突然問道,"你相信我們能成功嗎?"
    程墨白看著遠處蜿蜒的白河,陽光下河水如同一條銀色的絲帶:"二十年前,我父親和白會長用生命保護了國寶和真相。現在輪到我們了。"
    他轉向蘇青瓷,發現朝陽的光芒映在她的側臉上,那雙眼睛依然如他第一次在茶館見到時一樣清澈堅定。
    "不管前路多難,我們一定會讓真相大白於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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