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滹沱河上的迷霧: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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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渡口籠罩在晨霧中,幾艘漁船靜靜地停泊在岸邊,船身上凝結的露珠在初升的陽光下閃閃發亮。程墨白和蘇青瓷蹲在蘆葦叢中,觀察著渡口的動靜。
"有警察。"程墨白壓低聲音,指向渡口旁的一個茶棚。兩個穿黑色製服的警察正在盤查準備登船的旅客。
蘇青瓷眯起眼睛:"不隻是警察。茶棚裏坐著的那個人,看見了嗎?穿灰布長衫的。"
程墨白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坐在茶棚角落,看似漫不經心地喝茶,眼睛卻不斷掃視著過往行人。
"玄字會的暗樁。"程墨白認出了那人,"趙德海店裏的常客,叫馬三。"
"我們得另想辦法過河。"蘇青瓷環顧四周,"上遊有沒有淺灘可以涉水?"
程墨白搖頭:"白河這一段水很深。不過..."他指向下遊不遠處的一片林子,"那裏有個廢棄的磚窯,我記得窯工們有自己運磚的小船。"
兩人沿著河岸悄悄向下遊移動,避開可能有人看見的開闊地帶。秋日的蘆葦已經枯黃,在風中沙沙作響,恰好掩蓋了他們行走的聲音。
廢棄的磚窯比程墨白記憶中更加破敗。窯頂已經坍塌了大半,磚垛長滿了青苔。但幸運的是,一艘破舊的小木船還拴在窯後的河岸邊,雖然船身有幾處裂縫,但看起來尚能浮水。
"槳呢?"蘇青瓷四下尋找。
程墨白從一堆爛木板下翻出兩支殘破的船槳:"將就用吧。"
兩人正要推船下水,突然聽到磚窯內傳來一聲咳嗽。程墨白立刻按住蘇青瓷的肩膀,示意她蹲下。
"誰在那兒?"一個沙啞的聲音從窯內傳出。
程墨白悄悄探頭,看見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從磚窯裏走出來,手裏拄著一根粗樹枝。老人約莫六十多歲,滿臉皺紋,左眼渾濁發白,顯然已經失明。
"老伯,我們是趕路的,想借您的船過河。"程墨白盡量友善地說。
獨眼老人警惕地打量著他們:"這年頭,借船的可不都是好人。"他的目光停在兩人沾滿泥汙的衣服上,"你們是逃犯?"
"不是逃犯,是被冤枉的人。"蘇青瓷上前一步,"老伯,我們真的有急事要過河。"
老人盯著蘇青瓷看了許久,突然說:"姑娘,你姓什麽?"
蘇青瓷猶豫了一下:"姓蘇。"
"不對。"老人搖頭,"你眉眼像極了一個我認識的人。二十年前,白家的夫人常來磚窯布施,你長得像她。"
程墨白和蘇青瓷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蘇青瓷深吸一口氣:"老伯好眼力。我是白瑾瑜,白啟明的女兒。"
老人的獨眼一下子濕潤了:"老天有眼!白家還有人活著!"他激動地抓住蘇青瓷的手,"我是老陳啊,以前在白家做過工,後來管這磚窯。白老爺對我恩重如山啊!"
蘇青瓷的眼眶也紅了:"陳伯...我記得您。您常給我帶麥芽糖。"
老陳用袖子擦擦眼睛:"不說這些了。你們要過河是吧?我送你們!這船漏水,你們不熟悉水路會翻的。"
在老陳的幫助下,三人將小船推入河中。船確實漏水,但老陳早有準備,用幾塊濕布塞住了裂縫。程墨白和蘇青瓷坐在船中,老陳熟練地撐船離岸。
"現在渡口查得嚴,聽說在抓一男一女。"老陳一邊撐船一邊說,"是你們吧?"
程墨白點頭:"我們得去天津,然後轉道北平。"
"那可不容易。"老陳皺眉,"白河到天津一路要過三個關卡,都有警察把守。特別是楊柳青那個渡口,查得最嚴。"
"有沒有小路可以繞?"蘇青瓷問。
老陳思索片刻:"到了下遊十裏鋪,可以轉小清河。那條水路偏僻,但能通到大運河,再從運河去天津。"
小船在河中央緩緩前行。程墨白警惕地觀察著兩岸,生怕有警察出現。白河在這一段約莫三十丈寬,水流平緩,對岸的樹林已經清晰可見。
突然,老陳的身體僵住了:"不好!巡邏艇!"
程墨白轉頭,看見一艘帶馬達的小艇正從上遊疾馳而來,艇上站著三個穿黑色製服的人,其中一人正用望遠鏡巡視河麵。
"趴下!"老陳低聲喝道,同時加快了撐船的速度。
三人伏低身子,希望借著晨霧和蘆葦的掩護躲過巡邏。小船離對岸隻有不到十丈遠了,但巡邏艇也已經逼近到能聽見馬達轟鳴的距離。
"那邊!有船!"一個尖銳的聲音從巡邏艇上傳來。
緊接著是引擎加速的咆哮聲。老陳咬牙道:"來不及了!你們跳水,遊到對岸去!我引開他們!"
"不行,太危險了!"蘇青瓷反對。
老陳卻已經站直了身子,故意大聲咳嗽起來:"哎喲,這把老骨頭啊!"
巡邏艇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過來。程墨白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拉著蘇青瓷悄無聲息地滑入水中。秋日的河水冰冷刺骨,兩人強忍著不適,屏住呼吸向對岸潛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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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傳來巡邏艇靠近的聲音和老陳誇張的招呼聲:"官老爺們好啊!小老兒打魚去!"
"老頭,看見一男一女沒有?"一個粗魯的聲音問道。
"啥?聽不清啊!小老兒耳朵背!"
程墨白和蘇青瓷趁機遊到對岸,躲在蘆葦叢中觀察情況。巡邏艇上的警察盤問了老陳一會兒,顯然對這個獨眼老頭沒什麽懷疑,很快就開走了。
兩人濕漉漉地爬上岸,冷得直打哆嗦。對岸,老陳的小船已經靠岸,老人正朝他們這個方向張望。程墨白揮了揮手表示安全,老陳這才撐船離開。
"得找個地方把衣服弄幹。"程墨白環顧四周,"前麵好像有個村子。"
兩人擰幹衣服上的水,向遠處的炊煙走去。這是一個小漁村,七八間茅屋散落在河岸高地上。村民們對兩個陌生人投來好奇的目光,但並沒有過多盤問。一個好心的大嬸甚至給了他們兩套粗布衣服替換。
"你們要是想去天津,可以搭劉老頭的貨船。"大嬸一邊晾著程墨白他們的濕衣服,一邊說,"他每天晌午去下遊運魚,路過十裏鋪。"
程墨白道過謝,和蘇青瓷在村口的磨盤邊坐下休息。陽光漸漸驅散了晨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蘇青瓷望著遠處的白河,神情憂鬱。
"在想老陳?"程墨白問。
蘇青瓷點頭:"又連累了一個好人。"
"等一切結束,我們好好報答他。"程墨白安慰道,然後轉移話題,"你對北平熟悉嗎?"
"小時候去過幾次。"蘇青瓷回憶道,"榮寶齋是琉璃廠的老字號,專營古籍字畫。如果《西園雅集圖》真跡藏在那裏,最可能是在密室或夾牆裏。"
程墨白拿出銅盒中的平麵圖研究:"圖上標的位置是榮寶齋的後院書房。"畫在牆中,鑰匙在匾後"...應該是某種機關。"
"到了北平,我們得小心行事。"蘇青瓷壓低聲音,"如果杜青山在保定有這麽大勢力,在北平肯定也有眼線。"
正午時分,劉老頭的貨船準時出發了。這是一艘平底貨船,載著幾筐鮮魚和一些山貨,船身吃水不深。程墨白和蘇青瓷扮作劉老頭的遠房親戚,幫忙打下手以抵船費。
貨船沿著白河緩緩下行,兩岸的景色由丘陵逐漸變為平原。劉老頭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除了必要的指令,幾乎不與他們交談。這正合程墨白心意,他可以專心觀察河上的動靜。
下午三點左右,貨船到達十裏鋪。這是一個比早晨漁村大得多的集鎮,河岸上店鋪林立,碼頭上停滿了各色船隻。劉老頭將船靠在一個小碼頭邊,示意他們該下船了。
"往東走半裏地就是小清河岔口。"劉老頭指著下遊方向,"那邊有去天津的舢板,比大船查得鬆。"
程墨白道謝後,和蘇青瓷下了船。兩人剛走出幾步,突然聽到身後一陣騷動。回頭一看,幾個警察正挨個檢查碼頭上的船隻,為首的正是早上巡邏艇上的那個人。
"快走!"程墨白拉著蘇青瓷鑽入人群。
兩人低著頭快步穿過熙攘的碼頭,拐進一條小巷。巷子盡頭就是劉老頭說的小清河岔口,這裏果然有幾艘小舢板在等客。程墨白選了一艘看起來最不起眼的,與船夫談好價錢,兩人迅速上船。
舢板剛離岸,碼頭上就傳來一陣喧嘩。程墨白從船舷邊偷看,隻見那幾個警察正在盤問劉老頭,而劉老頭則指著小清河方向說著什麽。
"被發現了!"程墨白低聲道,"船家,能再快些嗎?"
船夫是個精瘦的年輕人,聞言咧嘴一笑:"加兩塊大洋,我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麽叫"浪裏白條"!"
程墨白掏出錢,船夫立刻精神抖擻,船槳舞得飛快。小舢板如同離弦之箭,在狹窄的河道中飛速前行。轉過幾個彎後,碼頭早已不見蹤影。
小清河比白河窄得多,兩岸蘆葦叢生,不時有水鳥被小船驚起。船夫熟悉每一處彎道和淺灘,靈巧地避開巡邏的水警。日落時分,他們終於抵達大運河交匯處。
"前麵就是楊柳青了。"船夫指著遠處的一片燈火,"你們要去的天津還得順運河走二十裏。不過..."他壓低聲音,"楊柳青查得嚴,你們這樣的,最好繞過去。"
程墨白會意,付了額外的錢,船夫便在一個僻靜的河灣讓他們下船。
"沿著這條小路走三裏地,能看到一個土地廟。"船夫指點道,"廟後有條馬車道,晚上常有運菜的馬車去天津,給幾個銅板就能搭車。"
按照船夫的指引,程墨白和蘇青瓷果然找到了那個小土地廟。天色已晚,廟裏沒有香客,隻有一個老廟祝在掃地。兩人假裝上香,實則等待運菜的馬車。
夜幕完全降臨時,一陣鈴鐺聲由遠及近——正是運菜的馬車隊。程墨白上前與領隊的車夫交涉,用最後幾塊大洋換來了兩個位置。
馬車隊由五輛大車組成,載滿了新鮮的蔬菜,準備連夜運往天津的早市。程墨白和蘇青瓷坐在最後一輛車的蘿卜堆裏,雖然顛簸,但總比步行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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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在天津了。"程墨白望著滿天星鬥說。
蘇青瓷靠在一堆白菜上,疲憊地閉上眼睛:"到了天津,怎麽去北平?火車肯定不安全。"
"運河上有客船直達通州,再從通州去北平。"程墨白已經想好了路線,"或者雇輛馬車走陸路,雖然慢些,但更隱蔽。"
蘇青瓷沒有回答。程墨白轉頭看去,發現她已經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細小的陰影。他輕輕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在她身上,警惕地注視著道路前方的動靜。
馬車隊在星光下緩緩前行,車輪發出單調的吱呀聲。程墨白的思緒飄回了保定,想起了父親留下的懷表,想起了老周和小李,想起了水月庵裏的倒坐觀音。二十年的謎團即將揭開,而鑰匙就在北平琉璃廠的一堵牆後。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馬蹄聲和喝令聲。程墨白立刻警覺起來,輕輕搖醒蘇青瓷:"有情況!"
車隊最前方,幾個騎馬的警察舉著火把攔住了去路:"停車檢查!緝拿逃犯!"
"準備跳車!"程墨白低聲說,眼睛搜尋著路旁的隱蔽處。
就在這危急時刻,路邊樹林裏突然竄出幾隻受驚的野兔,從警察馬前飛奔而過。馬匹受驚,嘶鳴著揚起前蹄,現場一片混亂。
"現在!"程墨白拉著蘇青瓷滾下馬車,鑽入路旁的灌木叢。
兩人屏住呼吸,看著警察們好不容易才控製住受驚的馬匹。領隊的車夫正賠著笑臉解釋:"官爺,我們就是運菜的,哪敢藏逃犯啊..."
警察們草草檢查了前麵幾輛車,沒發現異常,便放行了。程墨白和蘇青瓷等車隊走遠,才從藏身處出來。
"看來陸路也不安全了。"蘇青瓷拍打身上的草葉,"得另想辦法。"
程墨白望向遠處隱約可見的天津燈火:"先到天津再說。我在英租界有個朋友,也許能幫忙。"
兩人避開大路,沿著田間小道向天津方向走去。夜越來越深,露水打濕了他們的衣襟。但北平已經不再遙遠,而那裏藏著的秘密,或許能解開兩代人的恩怨,洗刷二十年的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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