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琉璃碎裂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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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央控製室,已不再是凝滯,而是徹底的沸騰。曾經代表係統穩定與和諧的幽藍色指示燈,此刻被一片刺眼的猩紅取代,瘋狂閃爍,映照著工程師們慘白的麵孔和額頭新增的汗珠。他們引以為傲的“情感防火牆”,那道自詡堅不可摧的屏障,在洶湧澎湃的真實情感數據麵前,已經不是薄紙,而是徹底消散的晨霧。
    “‘琉璃之塔’出現裂痕!”一名監測員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顫栗,手指僵硬地指向中央懸浮的全息投影。那是基金會核心係統的可視化象征,一座由無數精密數據流交織而成的、晶瑩剔透的高塔,代表著絕對的秩序與純淨。此刻,這座塔的表麵,正蔓延開蛛網般的裂紋,發出細微卻清晰的“哢嚓”聲,仿佛堅冰在暖陽下迅速消融。
    主管,那位先前聲音中僅帶有一絲顫抖的男人,此刻雙目圓睜,死死盯著“琉璃之塔”。他胸口劇烈起伏,試圖下達新的指令,卻發現喉嚨幹澀,發不出任何合乎規範的詞句。他腦中那些精心編纂的應急預案,在眼前這末日般的景象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一股被他壓抑了數十年的暴躁,如同被點燃的炸藥,猛地從心底竄起。
    “穩住!給我穩住它!用……用所有備用能源!給我……”他咆哮著,全然不顧形象,唾沫星子噴濺。他那張經過“優化”,本應永遠保持平靜與威嚴的麵孔,此刻因為極端的情緒而扭曲。
    回應他的,是“琉璃之塔”內部傳來的一聲沉悶巨響,仿佛巨獸的哀鳴。塔身劇震,裂紋驟然擴大,無數細小的光點從中迸射,旋即黯淡。這些光點,是構成基金會情感控製體係的每一個節點,此刻正被狂暴的真實情感數據逐一撐爆、汙染、同化。
    “不行了,主管!核心邏輯鏈……斷裂!”一個年輕的工程師帶著哭腔喊道,他一把扯掉了頭上的通訊器,雙手抱頭,似乎想把那些湧入腦海的陌生情感隔絕在外。他突然開始傻笑,笑了兩聲,又放聲大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閉嘴!不許……不許失控!”主管怒吼,試圖維持最後的權威。但下一秒,他自己也僵住了。一股強烈的、陌生的悲傷毫無征兆地攫住了他,讓他想起了童年時意外摔碎的、母親送給他的琉璃彈珠。那份被他強行遺忘、標記為“無價值幹擾”的記憶,此刻清晰無比,帶著酸楚的痛感。他捂住胸口,雙腿一軟,跌坐在指揮台前,眼中流下兩行混濁的淚水。曾經堅不可摧的領導者,精神防線在真實情感的洪流麵前,首先崩潰。他開始低聲嗚咽,像個迷路的孩子。
    “琉璃之塔”的哀鳴越來越響,越來越尖銳。終於,在一次劇烈的閃爍之後,整座塔,那座代表著基金會至高權柄與完美秩序的象征,在一陣刺耳的、玻璃大規模碎裂般的巨響中,轟然崩塌!無數光影碎片向四周爆開,隨後化為虛無。中央控製室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隻有備用電源啟動後亮起的幾盞昏暗應急燈,照亮了一地狼藉和工程師們呆滯或崩潰的麵容。係統的尖銳嗡鳴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寧靜,仿佛世界都停止了呼吸。
    普羅米修斯遺產基金會的係統,徹底癱瘓。
    “完美社區”內,混亂正在以指數級擴散。曾經的“微笑鄰居”們,此刻展現出千姿百態的真實麵貌。一個習慣了用標準微笑掩蓋一切情緒的男人,正蹲在街角,對著一隻流浪狗放聲痛哭,訴說著幾十年來積累的孤獨與壓抑,那狗隻是歪著頭,偶爾舔舔他的手。一個在“高效工作模塊”裏以零差錯聞名的女人,此刻正站在自家陽台上,將盤子、花瓶、書籍,一切手能夠及的東西,伴隨著尖叫和咒罵,一件件扔向樓下,砸得粉碎。她臉上洋溢著一種破壞的快感。
    孩子們是最先適應的群體。他們不再理會“啟迪中心”的警告,有的聚在一起,玩起了最原始的追逐打鬧,笑聲清脆響亮;有的則因為一點小事就大聲爭吵,甚至扭打在一起,然後又在某個莫名其妙的瞬間和好如初,分享同一塊餅幹。他們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純粹而直接。
    恐慌也在蔓延。一部分居民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情感衝擊,他們蜷縮在家中,瑟瑟發抖,對外界的一切都感到恐懼。另一些人則試圖尋找基金會的“管理人員”,渴望回到那個可預測的、沒有意外的“完美”過去,卻發現所有的通訊和求助渠道都已中斷。
    然而,在這片混亂之中,新的東西也在悄然滋生。街頭,一個因為突如其來的悲傷而跌倒的老婦人,被一個同樣滿臉困惑和不安的年輕人扶起。兩人對視一眼,沒有標準化的問候,隻有一種笨拙但真實的關切。“您……沒事吧?”年輕人問,聲音有些沙啞。老婦人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暖意。
    曾經因為嚴格的社交規範而形同陌路的鄰居,此刻因為共同的遭遇和相似的情緒波動,開始嚐試著交流。有人分享食物,有人提供安慰,有人隻是默默地坐在一起,感受著彼此的存在。沒有了預設的劇本,每一次互動都充滿了不確定性,但也充滿了真實的可能。世界,在琉璃碎裂的巨響之後,重歸混亂,但也第一次,將選擇真實的權利,交還給了每一個人。
    廢棄建築的樓頂,陶德舟依舊站在那裏。他聽到了那聲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碎裂之音,盡管物理距離遙遠,但那股能量的最終消散,他清晰地感知到了。三花貓“彩雲”不再嗚咽,它跳上陶德舟的肩頭,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臉頰,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陶德舟口袋裏的暗物質花,此刻停止了發燙,隻是散發著一種溫和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光。他望著下方那座開始變得光怪陸離、喧囂吵鬧的城市,沒有恐懼,也沒有太多的欣喜。他的社恐感知告訴他,此刻空氣中彌漫的,是無數種未經修飾的、最原始的情感波紋,駁雜,卻充滿生命力。
    他想,這或許比“完美”要好一些。至少,每個人都有了哭和笑的自由,有了愛與恨的權利,哪怕隨之而來的是痛苦和迷茫。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塊被壓扁了的巧克力,剝開糖紙,遞了一小塊給彩雲,自己也咬了一口。有點苦,但回味很長。
    世界,不再完美,卻再次真實。選擇的代價,無人知曉,但選擇的權利,已然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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