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沉默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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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起風,呼呼的吹著,藍布門簾突然被狂風掀起,啪啪啪的發出有節奏的爆響,透過門簾,屋外昏黃的路燈裹著寒風的呼嘯,越發的幽暗。間或的行人裹著厚實的外套,匆匆而過。依稀聽到隔壁的商攤打烊的聲音。
巷口的拆遷通知單被吹落,卷著冷風貼著地麵滾了進來,拍的一聲,貼在在桌腿上停滯不前,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緊緊裹住桌腿"嘩嘩"作響。秦姐衝出去關門時,圍裙帶子勾住了消毒櫃門。
小羅趕緊幫忙,摟著秦姐小蠻腰,仔細的解開被束縛的掛帶。秦姐甜蜜白了小羅一眼,但消毒櫃依然禁不住慣性的拉扯,不鏽鋼餐盤"咣當"摔到桌麵上,摔出一地狼藉,某個盤底赫然粘著幹涸的紫蘇葉,幹癟的薄如蟬翼,枯黃脆硬,黏在上麵變成ogo一般,訴說著自己顛沛流離的過往。
小王彎腰幫忙拾撿,手指觸到冰涼的盤沿,酥麻的酒意湧上心頭。腦海又幻化成李淼抓著這樣的餐盤砸向劉胖子,不鏽鋼變形的弧度又扭曲成銬住右手的手銬,至今嵌在2號樓消控室牆裏,像長在肉裏的刺一寸一寸在舊時光裏針紮,紮的心髒陣陣痙攣。此刻潔淨的金屬盤底映出他扭曲模糊的臉,慢慢重影起來,幻化成代鵬拖著瘸腿抱著紙箱離開時的佝僂背影。
未來就和這突起的晚風一樣,追摸不透,冷嗖嗖的又那麽的真實,吹的雞皮疙瘩泛起,但又讓人酥癢的沉浸其中,“你們說......”秦姐攥著半塊摔裂的餐盤,就像苦命的前半生,熒光筆從兜裏滑出來在地上打轉,“我未來的新店還能在這裏麽,我還能擁有這樣的幹鍋店麽,我在想這裏會改造什麽樣子?要是用智能炒菜機,還能出這個味兒嗎?還能有這些老客戶老朋友麽?智慧花甲還能暢銷麽?"
“凡事向前看,當初姐如何白手起家經營這家幹鍋店,未來依然充滿希望延續今日的輝煌,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千裏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啊,”小王眼睛熠熠生輝,潮紅的臉龐突然精神抖擻“未來可期,光明巷隻會像初升的太陽越來越好,大家的生活也會越來越好”
小羅正欲接話,手機突然震動。趙總秘書那邊的消息追加了一條:"趙總催著稿子"他拇指在屏幕上懸了片刻,最終按下回複“就回”。抬頭時換上慣常的嬉笑:"未來改成光明大道,光明路,明亮的環境,整潔的街道,規劃一致的商鋪,人流攢動的繁華,再加上門庭若市的秦姐大酒店,幹鍋西施的老板娘風姿綽約,旗袍玉立,那場麵想想都讓人沉醉,如山的食客,如海的佳肴,那真是黃金萬兩啊!對了,要不把王哥改造成ai保安?程序設定成專門逮偷吃豆腐的!"
三人笑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撲騰的翅膀扇破靜寂的夜色,逆風翱翔,在笑聲中漸行漸遠。
小王拾起殘破的拆遷通知單,輕輕丟到屋外,如魚入水龍遊大海在暮色裏屋外歡快地打著旋,輕輕覆在"光明巷13號"的門牌上。後廚的豆瓣醬香愈發濃烈,卻怎麽也蓋不住從地縫裏滲出的,經年累月的麻辣與酸楚。周圍的客人陸續結賬,帶著酒足飯飽的暢意結伴而去。
秦姐收攤前,特意為自己和小王小羅各斟滿一杯酒,酒杯磕在油膩的桌麵上,發出悶響,“喝了今天團圓酒,明朝有事明朝醉”歡快的氣氛隨著酒杯一飲而盡,已經濃蜜的調和在夜色中,儼儼地化不開。
小王摸出錢包時,秦姐已經扯下圍裙在點菜單上劃拉。“八斤花甲,三份肥腸,酸梅湯算送的。麻婆豆腐麽……”她突然用圓珠筆尖戳了戳小羅後腦勺,“這個混小子的單另算!”
小王不禁莞爾“不打個八折麽姐?”
“親兄弟明算賬,你的打八折,他的全款”秦姐笑盈盈的盯著小羅。
小羅正叼著竹簽剔牙,聞言差點紮到腮幫子:"姐你這偏心偏到太平洋了!"他作勢要掏手機掃碼,被秦姐一鍋鏟拍在手背上:“上回順走我兩包抽紙的賬還沒清!那麽大集團還差這兩包紙?是不是又看美女擦流哈喇子去了"
小王笑著掏出手機準備掃碼支付,秦姐卻突然按住他手腕。“準備了點東西,你猜猜是啥”
不等小王反應,油漬斑駁的櫃台底下,她變戲法似的摸出個塑料袋,裏頭外賣包裝盒裏精致地碼著四塊黃澄澄的桂花糕。"給苗苗和梅子帶著,娘倆個一個模胎造出來的,口味都一樣"她壓著嗓子,眼角瞥向門外飄風的巷子,"昨兒新熬的桂花蜜,糖放得少,作業本別忘記帶回去。"
塑料袋提手還沾著豆瓣醬的暗紅,小王剛要道謝,秦姐已經轉身去收拾狼藉的消毒櫃。藍布門簾被夜風吹得翻卷,露出後腰處歪扭的"安全生產"刺繡——那抹熒搖曳的光綠在寒夜裏格外紮眼。
城管的灑水車噴出的霧水在青石板上淌成細流,小羅把文件裹進西裝外套,領帶夾上的消防車貼紙早不知掉哪兒去了。"我還要去辦公室改稿子,對了今兒說的那些......"他忽然用胳膊肘捅了捅小王,"尤其康安物業的事,還有李淼的事情,都是秘密,見不得光的,別跟機關樓那幫書呆子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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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把桂花糕掛在電瓶車踏板上掛鉤,塑料摩擦的簌簌聲混著桂花香漫出來:"當我新來的?"他抬腳踢開巷口的易拉罐,鐵皮罐子"咣當"撞在拆遷告示牌上。紅頭文件被日曬雨淋早已發了邊,"光明巷"三個字暈成血似的墨團。
“別忘記我跟你說的民保幼兒園的的事情,苗苗的楊老師還等著我回話”
小羅不滿的擰著嘴瞅著小王,似乎對這種不信任頗為不滿“那麽不相信我啊,我說包在我身上就肯定沒問題”
“我隻是不想讓你太為難,畢竟進民保幼兒園確實不容易,當初我家苗苗……哎”小王歎口氣,又回想起世態炎涼,當初到處碰壁的奔波以及世間百態形形色色人物的嘴臉浮上心頭。
“你那是清高王哥,我可是塵世間一個俗吏而已,熙熙攘攘皆為利往,我免不了俗氣,就該享受享受這便利的人情往來”小羅拍拍小王肩膀“有的人為名,有的人為情,有的人為權,有的人為財,哪能都要,總得有所取舍,就拿李淼來說,你同情她,可是誰同情你。”
“托你辦個事情,跟我上起課來了!”小王笑罵道。
“放心,別人我不敢保證,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不過現在說太早,容易忘,你到六七月份提醒我下,我最近腦子也不夠用,特健忘”
看著小羅略顯疲態的臉龐,三十幾歲的人臉上已經浮現五十多歲的滄桑和老成,發跡已經有微白的頭發爬上兩鬢,粗重的眼尾紋勾勒著小羅深邃的眼眸,有小王看不清的東西。
“你知道代鵬現在在做什麽?”
小羅斜眼翻著小王“你啊!問他幹什麽?你自己事情還不夠多啊,操那份閑心幹嘛。再說民保自己的辭退的人集團從不過問,”小羅想想又道“周,童還有那個刁在你背後,在集團,不知道說了你多少壞話,給你穿小鞋。王哥,你現在當務之急還是應該抓住孫部長這條線,我有不好預感,感覺這兩天得出事,眼皮子這兩天跳的厲害。”
小羅酒勁上來越說越興奮“把你調走,說你假裝生病,逃避值班,說你玩忽職守巡查不利,說你遲疑觀望救援磨蹭,就差說你是縱火犯了!這次李淼的事情更是添油加醋”
小王沉吟不語,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有心理準備,其實玉梅在和他推心置腹交談後,也有點知天命盡人事的感覺,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小王過去很難理解古人的情懷和大無畏精神,但是經曆多磨多難的人生,也讓小王漸漸領悟古人的大智慧,對於鬼蜮伎倆嗤之以鼻。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張國榮那首歌叫什麽來著,哦對,沉默是金,”小王輕輕哼著歌“抹淚痕輕快笑著行,冥冥中都早注定你富或貧,是錯永不對真永是真,任你怎說安守我本份……”
歌聲悠揚歌詞雋永,小王的嗓音深沉富有磁性,雖略有跑調但卻不失滄桑,伴著呼嘯而過的冷風,若有若無的音調深夜裏娓娓聽來令人沉思。小羅也不禁被這莫名的氣氛感染,隨著曲調附和起來。
小羅走向集團大樓快到巷口前又折回來,手機屏幕在雨幕裏泛著幽藍的光。“真要打聽代鵬,"他突然壓低聲音,雨滴在屏幕上映出細密的裂紋,"聽說在夏勤胡同擺早點攤,周那邊打過招呼了,地頭蛇沒少讓他吃苦頭,盯著他在。"
“為啥,一個殘廢被辭退的人有啥好盯的,”
“誰知道,我也是聽童在集團自己說得,大嘴巴這個憨貨,你去的時候注意點”,說完匆匆雙手裹緊外套離去。
小王看著小羅的背影,不再年輕的背影似乎與年紀不太相符,曾經活力四射精力無限的年輕人,也給人一種老態龍鍾的感覺,虛浮的步伐在酒意的熏托下略顯踉蹌,疲憊的姿態不像三十幾歲的人應該有的活力。小王不禁感慨,大好年華,留不住,昔日的屠龍少年也終會慢慢老去,擦身而過的汽車,碾壓著油膩的路麵,在蜿蜒裂縫的盡頭親吻著板脫的唧泥,車牌尾號618的別克尾燈撕開水車雨簾時,小王看見後座丟著個印康安物業ogo的文件袋。
老式樓道聲控燈忽明忽滅,小王跺了三腳才喚醒四樓的燈。鑰匙剛插進鎖眼,門就從裏頭開了。玉梅裹著褪色的珊瑚絨睡衣,手裏還攥著遙控器,埋怨道"才回來!幾點了!”
小王進屋後,玉梅徑直走進廚房忙活著“”灶上煨著小米粥,要盛碗不?"不等小王回答,玉梅已經端著一碗小米粥出來。
玄關鏡框蒙著層一塵不染,映出小王肩頭洇濕的水痕,橘貓慵懶著蹭到小王腳邊。他瞥見餐桌上罩著防蠅網的菜碟——青椒炒蛋凝出油膜,涼拌黃瓜蔫頭耷腦。"苗苗呢?晚上練琴沒有?睡了麽"他故意扯開話題,“秦姐給你娘倆帶的桂花糕”桂花糕在塑料袋裏搖晃著,淡淡的香氣飄進屋裏。
玉梅接過塑料袋將桂花糕和苗苗作業本取到桌麵上,趴著桂花糕聞聞“好香,”忍不住拿一塊咬了一口“還是那個味道,真棒,入口綿柔,唇齒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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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梅擰了塊熱毛巾遞過來,"苗苗十點就睡了,睡前還等著你回來改作業。"毛巾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結婚照,照片裏玉梅鬢角別的絹花如今早褪成了灰白。
主臥傳來翻身的響動,小王放輕腳步。兒童房門口掛著苗苗畫的"全家福",消防員模樣的小王牽著穿公主裙的女兒,背景是冒著炊煙的秦姐幹鍋店。他摸了摸畫紙邊角的卷邊,突然想起代鵬修對講機時,工具箱裏也塞著張類似的蠟筆畫。
“苗苗班主任的事情問了麽”玉梅關心問。
“問過了,小羅說沒問題,讓六七月時候再提醒下”
玉梅感慨,“小羅剛來時候還在你那實習,轉眼都到領導了,我們苦巴巴盼不來的事情到他手裏,就跟小孩過家家一樣容易。”
小王摟著玉梅肩膀”又祥林嫂了啊,現在不是挺好,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我看是苦中作樂吧,”玉梅白了小王一眼。
空調外機在夜裏嗡鳴,像極了2號樓消防泵的異響。小王盯著天花板裂縫,月光把裂紋照成張牙舞爪的樹影。玉梅翻身時帶起被角的樟腦丸味,和那晚李淼羽絨服上的香水味截然不同。
三點十七分,手機屏光刺得他眯起眼。小羅發來的地址躺在收件箱最底下:"夏勤胡同13號,惠民早餐車。"
玉梅忽然呢喃了句夢話,小王趕緊鎖屏。藍光熄滅的刹那,他看見梳妝台上鏡中的自己——感覺和代鵬臥在地上封堵排水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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