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雨夜攔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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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按規矩,我又去送貨。
    東區碼頭路,車上裝的是一批高仿電纜。這批貨,是發給老客戶“馬哥”的廠區,用的也是熟路線、熟時間、熟麵孔——幾乎不用動腦子,就能靠慣性送到。
    可那天,所有的“熟悉”,都在悄無聲息地改變。
    —
    天還沒黑透,雲壓得極低,像幾乎要貼在車頂,風裏裹著鹹濕的江氣,喘息粗重,像是某種野獸藏在暗處。
    我開出倉庫不到十分鍾,就察覺到異常。
    後視鏡裏,多了一輛車。
    黑漆,沒掛牌,近光燈也不打,車頭咬得不緊不鬆,像條餓了幾天的蛇,死死纏在我的後腳跟。
    我沒慌,右手不動聲色地按了下儀表盤底部的備用錄製鍵,同時腳尖一勾,把副駕駛底下藏著的甩棍順到了座椅邊緣。
    雨,開始落了。
    像被撕破的紙,一點點打在擋風玻璃上,細密、冰冷、又讓人心煩。
    五分鍾後,我駛進了一段最不該停留的路——臨江舊道。
    左邊是廢棄多年的舊廠房,黑洞洞的破窗像盯人的眼,右邊則是江堤,一排鏽跡斑駁的鐵柵欄在風裏叮當作響。路燈稀稀拉拉,連手機信號都時有時無。
    前方狹窄彎道一到,後車猛地加速,強行並道,逼得我一腳急刹,死死靠到了路邊。
    車燈交錯的一瞬,我看清了對方。
    車裏三個人。
    走在最前頭的是個戴耳釘的青年,白襯衣,皮鞋,叼著半根煙——是小彪的人,外號“狗牙”。
    我記得他。
    上次飯局上,他坐在小彪右手邊,眼神像刀一樣,在我身上試探來試探去。
    —
    我推開車門,慢慢下車。
    冷雨正好砸在手背上,冰得刺骨,卻讓我整個人反而清醒了幾分。
    狗牙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不整齊的牙:“淨空哥,嚇著了?別緊張,我們就是想跟你聊聊。”
    我盯著他,麵無表情。
    這開場白,跟拎刀子堵在巷子裏喊“借火”差不多——明晃晃的惡意,誰都能嗅到。
    我沒廢話,隻是伸手,把副駕底下那根甩棍抽了出來,搭在肩膀上。
    狗牙笑容僵了一下,又強撐著笑:“喲,真當我們來砍人的啊?”
    我淡淡地回答:“砍人?你配嗎?”
    他身後那倆人動了動,像是要包圍過來。
    我嗤地一聲笑了,語氣卻輕得嚇人:
    “想動手?可以。”
    “但記住了——要麽一刀砍死我,要麽我砸碎你們三個人的腿,然後一張張拍照,發給小彪看。”
    狗牙臉色一下子變了。
    他試探著問:“你真敢啊?”
    我盯著他,眼神冷得像冬天江麵結冰。
    “不試試怎麽知道?”
    空氣在雨水和風聲中凝固了三秒。
    狗牙終於慫了,咬了咬牙,回頭一揮手。
    三個人急匆匆上了車,連門都差點沒關好,油門轟得震天響,一路狼狽逃遠。
    —
    我站在雨裏,望著後車燈像血線一樣從彎道裏拐走,慢慢消失。
    風越來越大,衣服早就濕透,冷得刺骨,但我沒有動。
    我低頭,從褲兜裏摸出手機,保存了剛才的錄音,又抽空檢查了一遍副駕下的備用刀子。
    確認一切妥當後,我靠在車門上,點了根煙。
    雨絲打在火苗上,一跳一跳的,我就那麽站著,一口一口抽完。
    煙熄的時候,我抬起頭,望著黑漆漆的天幕,喃喃地想:
    今天起,走到這一步,算是徹底撕開了。
    —
    淩晨回到倉庫。
    鐵門一推開,熟悉的黴味、油漆味,還有潮冷的夜氣一股腦灌進來。
    辦公室燈還亮著。
    大柱坐在辦公桌後,身子前傾,眼神盯著桌上的一張紙,像是早就預料到我什麽時候回來。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聲音不高,卻帶著金屬般的硬度:
    “貨,送了?”
    我點點頭。
    他又問:“路上呢?”
    我淡淡道:“一群狗,試了下牙。”
    聽到這話,大柱微微挑了下眉。
    他盯著我,眼睛裏浮出一種近乎審視的冷光,像刀子在刮人。
    半晌,他笑了,煙頭在指間一彈,落地,熄滅。
    他說:“你啊,現在越來越像我年輕時候了。”
    “眼裏沒慫,隻知道往前頂。”
    我沒吭聲,隻靜靜聽著。
    大柱點了點桌子,語氣突然沉了下來:
    “可你知道我年輕時,差點怎麽死的嗎?”
    我微微皺眉,沒答。
    他自顧自講了下去。
    “那年我二十四,橫得不行。一次喝醉了,把一個人打成了殘廢,半身不遂。”
    “第二天,我老婆抱著孩子,在小區樓下,被那人家屬堵了整整一下午。”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然後他抬眼看我,眼神裏透出一種壓了很久的疲憊和狠意:
    “你想混得高,混得久,就得有血性。”
    “但如果隻靠血性,不靠腦子——你活不過三十。”
    “有時候,動手不如動嘴,動嘴不如動腦。”
    “狠,不是你打了誰,是讓人怕你、敬你,還得靠你。”
    —
    我聽著,心裏卻慢慢涼了下來。
    走出辦公室那一刻,我心裏隻剩下一個念頭:
    圈子認你,不是因為你會打,是因為你打得別人不敢說,還能笑著給你遞杯酒。
    —
    回到宿舍,我脫下濕透的外套,手指凍得有些僵硬。
    翻開那本早已打濕過幾次的筆記本,拿起筆,一筆一劃寫下:
    “今晚的雨很冷,但我沒發抖。”
    “不是因為我有多硬,是因為我終於明白了:狠,不是情緒,是規則。”
    “動刀動棍,都容易。”
    “能不動聲色地讓人怕你、讓人服你,才是真的狠。”
    “穩,才能坐下去。”
    字跡微微洇開,我盯著那一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窗外雨聲未歇,江風卷著水汽,從破舊的玻璃縫隙鑽進來,把宿舍裏吹得一片潮寒。
    我慢慢把筆擱下,閉上眼。
    這一晚,我第一次,真正明白了,在這片渾水裏活下去,不靠狠,靠的是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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