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伏擊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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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像刀子,從廢工地一路剮到我們肩頭,冷得像是在骨縫裏撒鹽。
我們渾身是泥,像從地底爬出來的野狗。阿寶的右肩脫臼,臉上掛著一道從眉骨劈開的血口子,血早已風幹成黑褐色的印記。老鼠左腿一拐一拐,走起路來像條受傷的小獸。我也好不到哪去,左臂上那道傷從肩到肘,血泥混成的硬殼緊緊勒著皮肉,每挪動一下,仿佛有千萬隻細針紮進骨頭縫裏。
夜色昏沉,廢工地邊緣的倉庫像一頭伏地的野獸,燈光早熄了,隻剩下一盞孤零零的監控燈,在風裏哆嗦著,映出一圈蒼白的光暈。
我一腳踹開倉庫門,門軸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尖叫。
“把門鎖死。”我冷聲道,“從現在起,誰也不許踏出去一步。”
阿寶靠著牆,一邊咬牙一邊用另一隻手攥著肩膀,狠狠朝門框撞去。“哢——”的一聲悶響,他低吼著喘了幾口粗氣,然後用手背擦了把額頭的冷汗:“媽的,今晚差點真交代了。”
老六最後一個進來,手插在破舊的風衣口袋裏,神情還是那副淡漠的樣子。但我瞥見他進門時肩膀微微一沉,像是卸下了什麽沉重的包袱。
風卷著塵土從門縫裏擠進來,把地上一些廢紙片吹得團團亂轉。我盯著屋裏三個人,眼神冷得像磐石。
“誰走漏了風?”我問。
屋子一片死寂。
老鼠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聲音發顫:“我、我就跟老六說了,我出去買煙了……沒提今晚要去郊外。”
我把目光投向老六。
“那你呢?”我問,聲音低而穩,像是攥緊了一把看不見的刀。
老六沒回話,隻是慢慢走到倉庫角落,點燃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纏繞在他臉上,把那張本就模糊的表情遮得更加看不清。
我走過去,一把奪過他手裏的煙,摁在地上碾滅。
“別裝了,這會兒不是你耍冷靜的時機。”
阿寶扶著牆站起,皺著眉頭忍痛開口:“哥,不是老六。今晚搬貨,咱仨是一起走的,他一直跟著我,沒走開過。”
我眯了眯眼,看向老六。
他還是不說話,像一塊死石。
空氣像是凝結了,一層一層地壓在每個人胸口。
我沒再追問,轉身走到倉庫的辦公桌前,翻出那本黑皮日記。手指有些顫,筆尖在紙上劃拉出歪歪扭扭的字跡。
【第五年,初春某日】
伏擊突至,目標明確,刀口逼頸。
兄弟三人,傷不重,心未定。
風聲外泄,疑雲密布。
老六沉默,阿寶受傷,老鼠惶惶。
我該信誰,又能信誰?
寫完,我撕下這一頁,揉成一團塞進口袋,像把一塊燒紅的炭火藏進衣襟裏,燙得心髒直抽搐。
回到他們中間,我掃視一圈,沉聲道:“今晚的事,我會查。但在查清之前,誰也別出這道門。”
三人默默點頭。阿寶靠著牆滑坐下去,臉色煞白;老鼠蹲在一堆舊箱子後,抱著膝蓋發呆;老六,依舊站著,像根斜插在風口裏的木樁。
我靠牆坐下,感覺腦子裏像塞了一團棉花,思緒混亂又尖銳,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像有人在裏麵用鏽刀慢慢挖。
這一仗,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可它像一根鏽釘,無聲地紮進骨頭裏,再拔不出來。
敵人沒有開槍,說明這不是要命的事,是警告。
沒有下死手,說明他們還想留活口,想逼我後退。
但又是實打實的圍捕,絕不是誤會。
這說明,在某些人的眼裏,我已經成了必須處理的“目標人物”。
倉庫裏靜得出奇,隻聽得到老鼠不規律的呼吸聲和阿寶咬牙的輕響。
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我拿起來,是莊婧發來的微信。
“你今天是不是出事了?”
我靠著牆,手指冰涼,敲字回了她兩個字:
“沒事。”
過了一分鍾,她又發來一句:
“你臉上的傷,騙不了人。”
我盯著那行字,心裏像被細密的針紮著,刺痛又發麻。
她像知道我在看,又發來一段語音。
“我昨天請假去陪我媽複查……你要是不信,也沒關係。我隻是希望,不要哪天在熱搜上看到你。照片裏是你流血倒地,標題寫著:‘江城黑道一年輕頭目死於街頭槍戰’……我媽說,你不是壞人,但活得像個壞人。”
她的聲音透著一股倔強和隱隱的哽咽,像一隻被風吹得發顫的小獸。
我沒有再點開那條語音,隻盯著那行文字:
——你不是壞人,但活得像個壞人。
說得對極了。
我一直活在泥地裏,混著血與灰,早已忘了自己是什麽模樣。
夜已深。
我推開後門,走到倉庫後麵那條廢棄鐵軌旁。
月光冷冷地鋪在鐵軌上,把生了鏽的鋼軌映得像一條瘦長的銀蛇。風從遠方呼嘯而來,裹挾著泥土和破銅爛鐵的氣味,吹得我睜不開眼。
我蹲下身,從口袋裏掏出皺巴巴的一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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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麵,寫下:
“她在陽光下,我在泥地裏。她活得明亮,我活得驕傲。”
寫完,我把紙團攥緊,塞進口袋裏。
回頭時,卻看見老六站在門口,肩靠著門框,點了一根煙。
他看著我,煙霧裏眼神幽深。
“你今晚是不是要跑一趟?”他問,聲音很低。
我點頭:“有人給我遞了張紙,說鉤哥明天想見我。”
老六撣了撣煙灰,聲音壓得更低了:“小心點。”
我盯著他:“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麽?”
他垂下眼簾,吐出一句:“我什麽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是請你喝茶的性格。”
我盯著他三秒鍾,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麽。最終還是收回目光,推門回了倉庫。
天快亮了。
倉庫外,停了一輛陌生的黑色轎車,車燈熄滅,像頭靜默待命的野獸。
大柱的人坐在駕駛位,戴著黑色棒球帽,看不清表情,隻丟給我一句:“上車。”
我拉開車門坐進去。
後排靠窗的位置,安靜地放著一張白紙。
白紙上,印著四個名字:
【淨空、黃彪、唐山、阿寶】
名字排列整齊,像是四張未蓋戳的死亡通牒。
我看著那張紙,忽然笑了。
鉤哥,終於出手了。
而我,也正好有個故事,想講給你聽——
關於兄弟,關於刀口,關於一個人是怎麽一步步從江湖邊緣,被推向深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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