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局中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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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城東老街的霓虹燈一個接一個熄了,像被夜色一盞盞吞沒,隻剩下巷口那盞時好時壞的路燈,孤零零地閃著,像一個遲暮的老人,守著一片早已冷清的廢墟。
    風又起了,卷著塵土和塑料袋在街巷裏橫衝直撞,撞得那些陳舊招牌叮當作響。遠遠的,一隻黑貓從破敗樓梯下穿過,眼裏映著一點詭異的綠光,轉瞬消失無蹤。
    我坐在倉庫頂層,靠著一扇早就關不嚴的舊窗,一邊抽煙,一邊翻看著最近幾天流轉在圈子裏各方的消息。夜太冷,煙點上沒幾口,風就把火星吹散了,熄滅在指尖。
    自從那場“假交易”之後,圈子裏出奇地安靜了兩天,安靜得讓人脊背發涼。
    有些風,總會短暫停歇。可一旦再起,卷起的塵土就不是當初的小打小鬧,而是能刮破皮肉、刮穿骨頭的。
    第三天深夜,我收到了一通匿名電話。
    隻有短短一句話,語氣冷得像一把放在心口的刀:
    “你不是唯一會下棋的人。”
    那一刻,我沒說話,隻是聽著聽筒裏嘟嘟作響的忙音,靜靜地站了很久。
    然後,我把電話調成靜音,隨手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裏,像丟掉一顆爛掉的種子。
    剛坐回桌前,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老六裹著一身夜氣走進來,手裏拎著一個油汙斑駁的文件袋,臉色比外頭的風還要凝重。
    “出事了。”他說,聲音低啞得像壓了沙子。
    我瞥了他一眼。他把文件袋甩到桌上,啪的一聲,夾雜著濃烈的火藥味。
    “方東被查了。”
    我微微一怔,手指無聲地敲了敲桌麵。
    方東,圈子裏老大大柱的人,是他一手扶起來的心腹,專管倉庫上遊的物資調撥,是我們內部最重要的一條中轉支點。
    一旦他出事,整條供應鏈都會跟著斷掉。
    “怎麽查的?”我問。
    老六深吸了一口氣,眼底浮著一層掩不住的焦躁:“有人匿名舉報,說他在一筆物資清單上做了假賬,金額不小,涉嫌洗錢。市局那邊直接立案,連夜帶走了他。”
    我叼著煙,眉頭微皺,腦子迅速轉著。
    那晚假交易,那個做“見證人”的狗腿子……莫非,是他動了手腳?
    他趁我們放風搞局的間隙,反手遞了把刀出去——不是捅我們,而是捅了另一個方向。
    風聲鶴唳之下,誰最脆弱,誰就最容易被推出去祭旗。
    “方東現在還在市局?”我問。
    老六點頭:“消息封得很死,大柱的人已經在找人活動,但動靜太大,怕是壓不下來。”
    我吐了口煙,站起身來,走到窗前。
    風聲嗚嗚,像吹過一片廢棄墓地。
    這場棋局,比我預想得走得還快。
    有人急了。
    也有人,不想再等了。
    “哥,”老六忽然開口,語氣帶著些小心翼翼的探問,“你覺得舉報人,會是咱們自己人嗎?”
    我沒有回頭,隻是望著外頭漫天的塵土和風。
    夜太黑,看不見誰的眼睛裏藏著刀子。
    但我知道,答案就在我們中間。
    那天下午,我獨自去了趟鍾記茶館。
    茶館開在城南老區的一條老巷子裏,門臉很小,卻裝修得格外講究,擺著成套紫砂壺和高檔茶葉櫃子,空氣裏混著普洱的濕香和塵土味。
    鍾策在吧台後,穿著一身講究的休閑西裝,正慢悠悠地泡茶,動作溫文爾雅得像電視劇裏走出來的人物。
    但我知道,他骨子裏從來不幹淨。
    “你怎麽來了?”他抬眼看我,嗤笑一聲,聲音裏帶著慣有的輕蔑。
    “聽說你那輛車,又換牌了?”我聲音淡淡地開口。
    他手一頓,茶水溢出杯沿,燙到了自己也沒在意。
    我嘴角勾了勾:“開著那樣的車回老宅,是不是太張揚了點?小心招來不該惹的人。”
    鍾策的臉色變了,目光一沉,聲音壓低了幾分:“你想說什麽?”
    我向前一步,幾乎能聽見他呼吸紊亂的聲音。
    “我隻是來提醒你一句。有些人,不是你能碰的。”我語氣很輕,但每個字像石子一樣,砸進了他心裏。
    “淨空,”他咬牙切齒,“你以為你是誰?”
    我笑了笑,目光直直看進他眼裏:“我不是誰,但我認識誰——這就夠了。”
    空氣驟然冷了幾分。
    他攥著茶杯,手背上青筋暴起,最終還是咬碎了牙,沒敢發作,隻是狠狠推開茶杯,茶水潑了自己一袖子。
    我沒有再理他,轉身出了門。
    出門時,天色已沉得像鍋底。
    我一抬頭,就看見對街書報亭旁,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若瑤。
    她穿著一件米色風衣,手裏拎著一個舊舊的牛皮紙袋,正在挑選幾本泛黃的舊書。
    風吹動她的發梢,她微微仰著頭,神情認真得像在做一件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我站在原地,隔著一條街,看著她。
    心髒不受控製地一下一下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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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五年前,她站在寺廟門口,對著滿山春風淺淺笑著那樣。
    她買完書,慢慢往南走,拐進一家文印店,把紙袋交給了店主,低頭認真翻著資料,像在排版打印什麽。
    我沒靠近,隻是遠遠地靠著巷口牆角,抽完一根煙,任由煙灰飄散在風裏。
    有些路,可以跟著走一段。
    有些人,隻能遠遠望著。
    回到倉庫時,天已經完全黑透了。
    門口的台階上,莊婧蹲著,穿著一身舊牛仔,懷裏抱著一瓶還沒喝完的礦泉水,指尖在瓶蓋上無意識地打轉。
    “你今天去哪了?”她仰頭問我。
    我沒有回答,隻是隨手從口袋裏摸出一顆茶館順來的糖,遞給她。
    她接過糖,撕開,塞進嘴裏,嘴角扯出一個沒什麽底氣的笑。
    “你最近是不是準備跑路了?”她含著糖,聲音軟軟的,卻透著一種我不敢麵對的刺痛。
    我微微抬頭,看著夜空裏被路燈撕碎的那點蒼白:“你怎麽覺得?”
    “你開始主動跟很多你以前不願意搭理的人打交道了。”她低聲道,眼裏有種明明白白的哀傷。
    我沒接話。
    “我是不是……還是沒能留住你?”她又問,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了什麽。
    我沉默半晌,隻回了一句:“這座城市,很快會變得很熱。”
    “熱得我不能留下你,還是熱得你想自己燒掉?”她問,眼裏帶著水光。
    我沒有回答。
    她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塵,勉強笑著說:“如果你真走了,告訴我一聲吧,不然我……真的會難過。”
    說完,她轉身離開。
    背影慢慢消失在倉庫門口,被夜色一點點吞沒。
    回到屋裏,我關上門,坐在桌前,點了一盞微弱的燈,翻開那本一直未完的筆記本。
    筆尖落下,寫下今日的記錄:
    【第五年 春季某夜】
    有人下棋,我便落子;有人破局,我便轉線。
    方東被查,是意外,也是警示——
    我不是唯一在布局的人,
    也不是唯一在被盯著的人。
    有些局,不是為了贏,
    是為了看清誰先露出獠牙,
    誰,會在黑暗中第一個捅刀。
    她站在街角,風吹亂了發絲,一身明亮,
    我不敢靠近。
    不是怕她記不起我,
    是怕她回頭那一瞬間,
    我才真正明白——
    從始至終,她從未真正站過在我身後。
    我擱下筆,靠著椅背,閉上眼,眼前仍浮現林若瑤在文印店認真翻稿子的模樣。
    忽然間,一個詞從記憶深處蹦了出來。
    ——遠誌。
    一種生在高寒孤嶺上的藥材,性寒而苦,入心最深,最烈。
    像她。
    也像,現在的我。
    孤獨,倔強,冷硬,執拗。
    在這座越來越熱、越來越危險的城市裏,誰也救不了誰,誰也護不了誰。
    剩下的,隻有自己,和那份注定被刀火洗禮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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