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白紙下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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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帶著潮濕的黴味,從倉庫破窗的縫隙鑽進來,卷著外頭泥水的腥氣,在辦公桌前打起了旋。桌上那本發黃的筆記本輕微翻頁,邊角被吹得翹起,像一隻瘦骨伶仃的手,徒勞地掙紮。
我坐在舊椅子上,桌邊昏黃的燈光下,正一筆一劃地寫著。
不是隨手記的流水賬,而是貨物調配、通道變更、出入記錄、幾處口岸的最新狀況——尤其是北口的那條路,今天突然臨時封了,理由是“高壓水管爆裂”,可我知道,那一帶根本沒水務改建的計劃。
還有阿寶。他今天回來得早,回來得靜,進屋前站了門口三分鍾,一言不發地抽了三根煙,才推門進來。平時他回來,哪次不是大喇喇地吆喝著讓人給他煮麵?
我寫得很慢,每一筆都像在壓住心頭的疑雲。圈子裏的局已經接連翻了幾手,誰是誰的眼線、誰又把線牽到了更高處,沒人說得清。而在這樣的時刻,隻有信息還算是我的籌碼,每一頁手記,都是我能握在手裏的暗器。不是為了反擊,而是為了在最黑的夜裏,不至於連方向都看不清。
“砰——”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像有人狠狠踹了一腳。我瞬間站起,手已經摸到了桌下的短刀。門並沒有被推開,隻是角落裏多了一個東西——一個快遞盒,沉沉地摔在地上。
我走過去,小心撿起。
牛皮紙包裹得緊密,三圈白色尼龍繩紮得結實,像是老式的封包手法。
我回頭,看著門口站崗的兄弟:“哪來的?”
他搖頭,臉色有些發青:“沒人看到是誰放的。我們調了門口監控,模糊一片,隻拍到有個黑影順著南牆跳進來。”
我眉頭微蹙,心裏瞬間多了個警號。南牆最近才修過,本不該輕易翻越。
我沒再說話,抽出腰間的小刀,慢慢割開繩結和外殼。
盒子打開,裏麵隻有一張白紙,幹淨得讓人發毛,仿佛有人用力擦過,每一絲痕跡都清理得一幹二淨。可那張紙上,卻赫然沾著一小點紅。
血跡。不多,但足夠明顯。像是有人故意按上去,不是濺的,是按的——極輕,卻極穩。
我將紙翻過來,背後寫著一串數字。
一組gps坐標,精確到小數點後六位;
我瞳孔一縮。坐標一眼認出來了,是倉庫老地界——大柱當年最早起家的廢料場,早就廢棄多年,無人管理,那種地方,連流浪狗都不愛呆。
這東西,來的太有目的,也太安靜。
我將紙折好,緩緩揣進外套口袋,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寒意,像是某種熟悉的節奏正在靠近。
“我得和莊婧說一聲。”我邊說邊轉身往外走。
門口那兄弟低聲喚我一聲:“哥。”
我腳步頓了下,轉過頭。
“最近,您……別太一個人行動。”他聲音低得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圈子裏的風……不太對。”
我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我去了趟莊婧那邊。她住的那片小區是臨時教職工宿舍,樓下燈光昏黃,像一座小鎮裏被遺忘的驛站。
我走到她宿舍窗下,抬頭看見她房裏的燈還亮著。
我沒上去敲門。隻是站在樓下的影子裏,看著她坐在桌前,低頭翻著那本厚重的《社會學原理》。但她翻書的手有些發抖,眼圈紅得像剛揉過,一張臉寫滿了克製的情緒。
我撥了個語音通話。
她拿起手機,沒出聲,隻是將一張截圖發給我。
我點開一看,是一張舉報信截圖:
【匿名舉報:江東倉庫涉嫌非法集資、地下貨運洗錢,負責人“淨空”有多次涉黑前科,曾參與多起暴力收賬行為。附圖為證。】
我順手點開圖片,是我幾個月前,在後巷處理一樁欠款時的照片。我戴著帽子,手裏抓著一個人的衣領,眼神陰沉。那是我最像“黑”的時候。
“你還要撐多久?”她終於開口,聲音沙啞。
我沉默了幾秒:“你知道,這世界上最傻的是什麽人嗎?”
她沒看我。
“是知道有問題,還要往前衝的人。”
她嘴角動了動,像是在忍,又像是在咬牙:“那你現在是不是,最傻的那個?”
我望著她不說話。
她眼圈更紅了:“他們已經不是在試探你了,是在動手殺你。”
我輕輕嗯了一聲。
“那你還不走?”
我笑了笑,很輕:“因為我還沒弄清楚,到底誰在下這盤棋。”
“你要等弄清楚再死?”她的聲音提高了半分,隱約透出一種壓抑不住的憤怒,“你知道你今晚要是去了,可能壓根出不來?”
我沒吭聲,隻點點頭。
“你瘋了。”她低吼。
“沒有。”我望著她的眼睛,“我隻是,不想一直躲。”
她猛地把書合上,眼淚差點砸出來:“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是救世主?你不是神,你撐不住的!”
我走上前,伸手放在她肩膀上:“我從沒想當神。我隻是……想在她回來前,還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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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她徹底安靜了,像所有情緒被一句話抽空。
晚上十一點,我如約抵達廢料場。
那片地方,冷得像墓地。夜風從廢鐵堆間穿過,吹得地上水窪泛起一層一層的光影。鐵皮棚早就鏽穿,天花板上掛著倒垂的電線和蛛網,一隻流浪狗從角落躥出,朝我叫了幾聲,又退回陰影。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坐標所指的那間廢屋前。門是虛掩的,像是有人故意為我留著。
我推開門。
屋裏空無一人。
一隻破舊的木箱立在屋角,上頭壓著一條血跡斑斑的毛巾。血是幹的,顏色偏暗,像是靜置多時。可我鼻子卻聞出了一股人工染料的味道,刺鼻而不自然。
我沒急著靠近,反手撥通老六的電話。
“帶人,五分鍾內到廢料場坐標點。”
“怎麽了?”
“鉤哥動了。我要把他撈出來。”
五分鍾內,場地空空如也,像一切都沒發生過。
但第六分鍾,有動靜了。
是個瘦高個,從屋後繞進來,手裏拎著個灰色帆布袋,步子很輕,目光警覺四顧。
我認得他——阿財,鉤哥最常用的馬仔。
我冷笑一聲:“真覺得我會一個人來?”
他一驚,轉身想跑。
但他才衝出幾步,就被兩邊撲出的兄弟按倒。阿寶動作最快,膝蓋頂住他脊背,一手卡住他脖子。
我走過去,蹲下身:“這一袋子裏,是啥?”
他閉嘴。
我不說話,直接一腳踹過去。
他悶哼:“是……錄音設備……鉤哥讓我裝在屋裏,說你要是今晚來,就裝好,留作把柄……”
我看著他,繼續問:“那血呢?”
“假的……染料……他說,要裝得像點。”
我點頭,站起身:“帶走。交給大柱處理。”
淩晨一點,我一個人坐在倉庫頂樓。
樓下有人值夜,收音機裏播放著電台,沙沙聲混著窗外的雨聲,一點點滲進耳朵。
我靠在牆邊,打開筆記本,寫下:
【第五年 初夏】
一張白紙,一滴假血,一隻口袋裏的錄音器。
我不怕他們動刀,
我怕的,是他們連動不動刀都寫進了劇本裏。
我不想死,
但我更不能被嚇退,
因為她曾說——
如果我選擇黑暗,
她會站在光裏看著我。
那我必須站在黑暗中,
把黑掰開一道縫,
好讓她看得清,
我還在這。
一步不退,
哪怕光離得再遠。
我合上本子,倒了一杯水。
燒水壺的聲音“咕咚咕咚”響著,如同這夜的心跳——
滾燙,混亂,卻必須靜下去。
因為明天,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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