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兄弟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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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六點,天灰得像沒人打理的舊鍋底,冷不丁地飄著一層薄霧,像街頭那些年久失修的監控頭,眼睜睜看著混亂,卻什麽也改變不了。
    我剛從倉庫後場繞回來,褲腳還沾著濕草的露水,手裏拎著一包油條和豆漿,塑料袋在手裏輕輕晃蕩,發出微弱的窸窣聲。我才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咬第一口油條,一通電話打進來。
    是老六。他語氣不緊不慢,聲音低啞得像打磨過的鐵片,卻讓我心裏“咯噔”一下,像有人在耳後輕輕扣了一塊冰。
    “阿寶進局子了。”
    我愣住了,幾秒鍾沒出聲,腦子裏瞬間炸開一團空白。
    “怎麽回事?”我聲音發冷,像一把剛從水裏撈出來的刀。
    “淩晨兩點,城西‘廢街’有人打架,警察圍場的時候他在現場,說是‘協助調查’,現在還沒放出來。”
    “他去廢街幹什麽?”我站起身,動作太快,椅子在地板上發出尖銳刺耳的一聲摩擦。
    “說是去找人拿點東西。”老六答得幹脆,卻帶著一點隱約的不耐。
    “拿什麽?”
    “他說是早年落下的一筆錢,具體誰給的、什麽場合,他也含糊。”
    我沉默幾秒,眼看著手裏的早餐,突然沒了胃口,直接把油條豆漿丟進垃圾桶,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
    “我親自去趟派出所。”
    大橋派出所,七點四十。
    我穿著一件灰色外套,扣得整整齊齊,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像一個早起散步的上班族。站在接待台前等了十分鍾,空氣裏彌漫著早晨的消毒水味和剛擦過地的清冷。
    一個麵熟的聯絡員朝我走過來,瞥了我一眼,忽然認出我來。
    “哎,是你啊,淨空。”他壓低聲音,神色複雜地笑了笑。
    我點頭,臉上帶著幾分客氣的笑,語氣卻不含溫度:“昨晚,有個叫‘阿寶’的小子,被你們帶進來了。我想確認一下情況。”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琢磨該說多少,猶豫了兩秒,才把我引到側門一側。
    “他說是現場人之一,但我們沒查到他打架,也沒錄下動作……但你知道的,我們現在對‘圈子裏的人’都得留神。”
    我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多問,低聲道:“我能見他一麵嗎?”
    他遲疑了一下,最後點了點頭:“行,跟我來。”
    小審訊間的門一打開,一股潮濕又嗆鼻的味道撲麵而來,混著消毒水的苦味,像是故意設計出來讓人心慌的氣氛。
    阿寶坐在鐵桌對麵,穿著昨天那件灰色t恤,頭發亂成一團,雙眼通紅,布滿血絲。他看見我進門,整個人像是鬆了一口氣,眼圈瞬間泛紅,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哥……”他聲音哽咽,剛要起身,我一抬手製止了他。
    我沒叫他,走過去坐下,目光冷靜,聲音平穩,卻藏著一股壓抑著的怒火。
    “誰帶你過去的?”
    “沒有人,是我自己走的。”他低下頭,嗓音低得像蚊子在哭。
    “你自己去廢街?你知道那裏多少眼睛盯著我們?”
    “我接了個電話,說有人要還我一筆‘早年的錢’……哥,那人把以前的事說得太清楚了,我一時沒忍住……”
    我深吸一口氣,打斷他:“以後這種事,先問我。”
    他點頭如搗蒜:“對,對不起,是我蠢了。”
    然後,他又低聲說:“哥,對不起,我沒忍住……警察問了你。”
    我一愣。
    “問了什麽?”
    “問你是不是‘倉庫線’的實際掌控人,問你和鉤哥有沒有合作……我,我什麽都沒說。我說你是個幹苦力的,是我們拖你下水的。”
    我眉頭皺緊,這種說法表麵上是在“護我”,但在警方眼裏,卻像是套話。聽起來沒問題,卻正好能引出更多疑點,反而是陷我於不義的“空地帶”。
    “你知不知道,你這一句話,可能比實話還危險?”
    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眼淚快掉下來,嘴唇一抖一抖地說:“我真的沒想害你,哥……”
    我站起身,沉聲道:“好好待著,我去想辦法讓你出去。”
    他想站起來追我,我卻沒回頭,徑直走了出去。
    臨出門前,我跟聯絡員說:“他沒事,隻是誤會,早點放他。”
    聯絡員歎了口氣:“他嘴不硬,但還沒咬人。”
    我轉身盯著他:“你確定?”
    他攤開手,聳聳肩:“現在這圈子,誰是自己人,誰是給人放風的,真說不好。”
    我沒再說話,轉身離開,鞋底踩在走廊地磚上,發出一點點沉悶的回響。
    回到倉庫,老六靠在門口,身上還帶著煙味,手裏夾著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煙,像是一直等著我回來。
    “人放出來了?”
    我點頭:“嗯。”
    “他說了你?”
    我沉默了一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老六吐了口煙,眼神冷下來:“你不能再這麽護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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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轉頭看著他:“你什麽意思?”
    “不是他變了,是他心軟。太軟了。”老六把煙按進鐵桶,“圈子走到現在,軟的人是第一個被啃掉的。”
    “他沒出賣我。”
    “但他暴露了你。”老六語氣不重,但句句如針,“他說的每個字,都會被記錄、被解析、被利用。他不明白那是什麽場,他不懂留白才是保護。他不是不忠,他是不夠懂江湖。”
    我沉默半晌,語氣低沉:“你信我嗎?”
    老六看著我,片刻沒說話,眼裏翻滾著複雜的情緒。
    “我信你,是江湖上少有的還想幹淨的人。”他說,“但你記住,越幹淨的東西,泡在髒水裏越容易爛。”
    我沒回話,輕輕點頭,轉身上了樓。
    當晚十點,阿寶回了倉庫。他一進門,什麽都沒說,撲通一聲跪下,朝我磕了三個頭,砰砰砰,腦袋磕得響。
    “哥,我是真的沒想坑你……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沒扶他,隻是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不再屬於棋盤的棋子。
    我歎了口氣:“圈子不會怪你嘴軟,但命不能軟。”
    他抬起頭,眼淚汪汪:“你是不是不信我了?”
    我蹲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不是信不信的問題,是該怎麽走的問題。”
    夜深人靜,我獨自在房間,翻開那個筆記本。窗外狗吠斷斷續續,像是在夜色裏找不到歸途的回音。
    我寫下:
    兄弟這兩個字,有時候比仇還難斷。
    他沒害我,但他的軟,讓我差點被人抓住漏洞;
    他還願意磕頭,可我已經不敢托命。
    老六說得對,軟是先病。
    我沒變心,但我不能再拖著誰。
    江湖不是養義氣的溫床,
    是看你能不能咬斷那一口“舍不得”的肉。
    有些人,終究隻能陪你走一段。
    他們不是敵人,也不再是自己人。
    就像月光下的影子,再長,也抵不過天亮時的光。
    窗外的風輕輕拂過,像一隻看不見的手,在告別什麽。
    而我知道,真正難的,不是放人走,而是讓自己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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