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過渡與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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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突如其來的雨剛剛停下,地上的水窪在倉庫門口的燈光下泛著碎碎的光斑,像是被踩碎的星辰,斑駁零落。空氣裏還殘留著濕泥和柴油味,混著潮氣,沉悶地貼在皮膚上。
    我坐在車裏,車窗半開,雨珠從窗沿滴落,打在車門邊緣,發出輕微卻分明的聲響。我的手裏捏著那張路線圖,紙張已被汗水和雨水染得發軟,邊角卷起。
    “今晚運這批貨到新港碼頭,接應人是‘老焦’,口令是‘紅石’。”
    這是大柱哥今早在飯桌邊說的。說這話時他正剔著牙,嘴角還掛著沒咽下去的蔥花。他瞥我一眼,半是玩笑半是試探地說:“這趟不難,但你得帶上自己人。”
    我放下筷子,淡淡地回了句:“我隻帶一個。”
    他眉頭一挑:“誰?”
    我看了老六一眼,又把目光轉向窗外的雨幕。
    “我一個人。”
    他說我瘋,我沒回話。
    我不信老焦,更不信“紅石”。
    所謂的口令,在江湖裏不過是一層窗戶紙。紙薄如翼,稍用點勁兒就能捅穿。真到了動刀子的時刻,沒人會給你時間說全一句話。
    但我信另一件事:
    鉤哥不會錯過今晚這個局。
    貨隻是幌子,真正值錢的是人。我,就是那枚籌碼。他要的不是貨,他要的是我——這個讓他在北城灰區頭痛了三年的“局外人”。
    他要親手把我從牌桌上拿下來,不是輸贏,而是宣告一場秩序的終結。
    我提前兩個小時到了碼頭。
    那地方像被時間遺忘的空鏡頭,殘破的港吊橫陳,生鏽的集裝箱堆疊得歪歪斜斜。遠處傳來海浪拍岸的聲音,風中帶著腥鹹與鐵鏽。三隻野狗蜷在空箱下,一動不動,像是在等導演喊“開始”。
    我踩著積水繞了一圈,在靠近廢棄吊機的位置藏了一輛車。
    那是我的退路。一個隨時可能用不上的道具,但我不能沒有它。
    十點半,老焦到了。
    他開的那輛舊皮卡慢悠悠地滑進來,車燈沒關,像個醉漢的眼睛,在雨後霧氣中時明時暗。
    他一下車就喊:“紅石!”
    我站在車門旁,輕輕一笑:“背得真快。”
    他也笑,抽出一根煙遞給我:“規矩得走一遍,哪怕大家都知道是假的。”
    我們沒有多話。
    貨物是一批封裝嚴密的電子元件箱,箱身貼著標簽,批次、型號、流轉記錄一應俱全。但我知道,這玩意兒隻是遮羞布。
    在最中間的一個紙箱裏,我翻出了那個特別的東西——一個用舊報紙包著的小鐵盒。
    老焦目光一直盯著我。
    “那是鉤哥送的禮。”
    我皺了眉:“什麽禮?”
    他聳肩:“一場大火前的遺書。”
    我把盒子打開,裏麵是幾張泛黃的老照片和一個u盤。照片上是一棟熟悉的建築,被火光吞沒的那一刻,攝像機還抓住了畫麵。
    我沒有再問,隻把盒子合上,重新塞進了貨堆裏。
    我正要關上後備箱,集裝箱後那道影子一閃而過。
    我沒有抬頭,隻平靜地說:“你終於來了。”
    鉤哥從陰影裏走了出來,身邊是五六個黑衣人,步伐幹淨,眼裏透著火光。他們手裏沒拿明麵上的家夥,但一看就知道,個個都是練家子。
    鉤哥站定,看著我,語氣裏帶著笑意,卻透著寒意:“我該說你謹慎,還是狡猾?”
    我淡淡一笑:“說我命大吧。”
    他點頭:“這份大禮,收得夠意思。”
    他緩步走近,身上的皮衣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走到我麵前,他忽然低聲說:
    “你以為你能逃得掉?”
    我與他對視,眼神沉靜如水:“這不是逃,是過渡。”
    他挑眉:“你什麽意思?”
    我輕輕一笑,點了點頭。
    就在那一刻,遠處廢吊機下,那輛早已藏好的車燈亮起,像是黑夜裏睜開的一雙眼。
    我聲音極輕,卻字字鏗鏘:“你把今晚當一局,我把它當告別。”
    鉤哥臉色驟變,身後的黑衣人齊齊上前一步。
    就在這時,我身邊的車門猛地打開。
    阿寶猛地撲上來,一把拉住我:“哥!上車!”
    我動作沒有一絲慌亂,轉身、俯身、滑入車內,像是早就排練過。
    引擎轟鳴,輪胎劃過水麵,濺起半人高的水浪。那一刻的雨水與油跡混合,滑出了一道危險的軌跡。
    鉤哥的人反應極快,一哄而上。
    但為時已晚。
    我早在出發前,就給大柱留了個口風,又在倉庫門口藏了一把鑰匙。
    那是通往今晚唯一出口的門,也是這場賭局,我給自己留的生機。
    車子狂奔在雨後的港口道上,地麵濕滑,輪胎不斷打滑。阿寶一邊開,一邊狂罵:
    “哥你瘋了?你知道今晚誰也到場了嗎?警察!他們在對麵圍人,鉤哥和警察都在釣你啊!”
    我點點頭,聲音平靜:“知道。”
    “那你還敢去送貨?!你要死啊你?”
    我看了他一眼,破天荒地沒有訓他,隻是淡淡地說:
    “有時候,逃,不是懦弱,是為了多活一步。”
    阿寶咬著牙沒說話。他懂我,但也怕。
    我轉頭問他:“你帶u盤了嗎?”
    他從口袋裏摸出那個小鐵盒,小心遞給我。
    我接過,握在手心,感受到一股冰涼滲入骨縫。我低聲說:“這東西,藏好。哪天真出事,我們得靠它救命。”
    阿寶點頭:“我知道。我不問它是什麽,但我知道它重。”
    回到倉庫時,已接近淩晨一點。
    鐵門半開著,老六坐在桌旁,桌上擺著幾包剛撕開的煙和兩瓶冒著白氣的冰啤酒。
    他一眼掃過我,冷聲道:“你賭贏了?”
    我坐下,接過一瓶啤酒,瓶口冰得牙疼,卻沒皺一下眉。
    “不是我贏,是他們不敢開牌。”
    老六點頭:“那今晚,是一局?”
    我沉默了一瞬,從抽屜裏拿出筆記本,寫下一行字:
    “港口一夜,舊影未息。”
    “鉤哥出麵,警察暗動,我還活著。”
    “但我知道,這是過渡,不是逃亡。”
    “我不怕死,我怕死得不清不白。”
    寫到這裏,我停了幾秒,又在末尾添上一句:
    “風太大,適合離開,也適合——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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