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月光下的名冊
字數:4781 加入書籤
深夜,倉庫辦公室裏沒開燈,隻點了一盞老台燈,昏黃燈泡在桌角閃著,像一隻盯著死人的眼。風透過破舊窗縫灌進來,帶著一股混合著鐵鏽、潮氣與機油味的氣息,吹動我攤在桌上的紙頁,沙沙作響,像誰在呢喃。
錄音筆連接著電腦,鍾策和鉤哥的對話反複播放,像一道被拉開的傷口,一遍遍摩擦我的神經。我擰緊眉頭,盯著屏幕上跳動的音頻波段,用鉛筆一字一句地抄寫關鍵詞。鉛芯已經磨鈍,字跡深淺不一,我卻顧不得換。
終於,在一段本以為模糊不清的語句中,我聽清了幾個詞。
“名單、淨空、試驗性、清除對象。”
我愣住,脊背一陣森寒。
那些詞像一把把尖刀,透過耳膜紮進大腦。不是刺痛,是一種慢性割裂,像有人把你連著血管的名字寫進了絞刑架的清單裏。那語氣輕描淡寫,像在安排一場設備更新,像在談一場垃圾分類——
但我知道,那不是計劃書,那是一道命令。
一份“清除名單”。
我握著鼠標的手有些僵了,緩慢拖動時間軸,一秒一秒往後聽,直到另一個片段跳出:
“……除了大柱、淨空,還有老六、阿寶,這幾個人都得一個一個安排妥當。”
這句話出現時,我的呼吸幾乎停頓。
我緩緩放下手裏的筆,靠在椅背上,目光定定地看著屏幕。
大柱,阿寶,老六……還有我。
我們全在這張名單上。
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那一刻,我渾身像被潑了冰水,從骨頭縫裏往外涼。名單上的每一個名字,不再是一個人,而像一顆已經標記好的棋子,被人用紅筆圈出,準備下鍋。
我快速把音頻文字錄成文檔,導出成pdf,又連接打印機打了出來。紙張還溫熱,墨跡未幹,我就把它攤在台燈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幾行黑字。
像盯著自己的遺照。
這一頁不是名單,是一張提前蓋好章的死亡通知單,是有人在用墨水告訴你,你命數已盡,你無話可說。
我靜靜坐了五分鍾,終於緩慢拿起手機,撥通了老六的號碼。
鈴聲響了三下,接通。
“六哥,我這兒有東西,你得來看。”
他沒有多問,隻沉默了三秒,淡淡回了句:“老地方。”
——
河邊的風一夜未停,冷得像刀片劃人。
我趕到的時候,老六已經坐在石墩上,穿著一件舊軍綠色棉衣,煙霧繚繞。他把身子埋進帽簷陰影裏,隻露出一點側臉,灰白的煙頭忽明忽暗,仿佛火星裏藏著一隻死寂的眼。
我走到他身邊,什麽也沒說,隻把那張紙遞過去。他低頭看了十幾秒,沒說話,把煙頭按滅在膝蓋上。
那一下,他沒皺眉,連聲都沒發。
“誰給你的?”他問。
“鉤哥。”我答。
他一怔,側頭看我:“你見到他了?”
“沒有。”我望著他,語氣平穩,“但我聽見他了。”
老六低頭盯著那張紙,沉默得像石頭。半晌,他才緩緩開口:“你以為,這張紙,隻有你拿到過?”
我呼吸一滯。
“你也知道?”
他抬起眼,望著我,那一眼像把鈍刀插進我的心口。
“淨空,有些事,不是不知道,是不敢知道。”
我咬緊牙,聲音像冰渣子碾出來:“所以你也裝聾作啞?哪怕被劃進名單,也不吭聲?”
他沒接話,隻點了一根新煙,抽了一口,眼神飄向河麵。語氣冷淡,像不是在談生死,而是說一張彩票沒中。
“我早知道,自己遲早會上這張名單。圈子裏混久了,活著本就是負債——你欠命、欠賬、欠人情……最後總有人來收。”
“可你還在混。”
“活著的人,都在混。”他說,“就看混到哪一步,混出什麽價。”
我低頭不語,心頭像壓了一塊舊鐵,發不出聲音。
“但我不想你死。”老六忽然說。
我猛地抬頭,看著他。
他卻沒看我,隻盯著手裏那張紙,像在看一塊墓碑:“你還年輕,還有路。咱們這些人,早走到盡頭了。”
“那你就幫我。”我輕聲說,把那張紙在風中揚了一下,墨色在燈下泛著陰影,“我要翻這張名單,把鉤哥,從背後挖出來。”
他終於抬起眼,目光沉深,仿佛過了一座山。他點點頭:“行,明天夜裏,我帶你去找一個人。”
“誰?”
“鍾策的表哥——‘雷子’。”他說,“他是鍾策的影子。鍾策動口,雷子動手。這名單,多半也是他打印出來的。”
我點頭:“好。”
——
夜裏回到倉庫,風更硬了。
阿寶坐在宿舍門前的台階上,啃著個冷饅頭,聽見動靜趕緊站起來。
“哥,你回來了。我剛聽見警車從後麵繞過去,你沒事吧?”
“沒事。”我拍了拍他肩膀,看著他那雙單純的眼睛,心裏一緊。
他還不知道,自己也在那張名單上。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阿寶。”
“嗯?”
“你,有沒有想過去別的地方生活?”
他咽下饅頭,楞了一下:“去?去哪兒?”
“比如——南方。”我說得輕,像說夢話。
“南方有什麽?”
我低頭一笑:“陽光、廠房、碼頭、夜市……和一些不需要知道我是誰的人。”
他想了一會兒,像沒聽懂,又像聽懂了一點。他點了點頭:“哥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沒再說話,隻拍了拍他,轉身進了宿舍,把門關上。
室內一片寂靜,隻有老式電風扇還在頭頂輕輕哢噠哢噠地響。我坐在桌前,重新打開錄音筆,把鍾策的那段話調到最大,閉上眼。
鍾策的聲音穿過耳膜,直擊腦髓:
“淨空這個人,不能讓他留在這兒,他太幹淨了。幹淨的人,一旦染了血,會瘋的。”
我睜開眼,冷冷一笑。
“你說得對。”
我翻開筆記本,提筆寫下:
“清除名單上,我是第幾個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不會讓這名單上的人,像垃圾一樣被拖走。”
“我不是他們的靶子。”
“我是放箭的人。”
寫到最後一行,我忽然停筆,筆尖在紙上懸著,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然後,我緩緩落下最後一句:
“風暴將起,我要當風。”
我坐在那,默默看著筆記本上的字,一筆一劃,像墓誌銘,也像戰書。
外頭風聲更烈了,倉庫的鐵皮牆嘎吱作響。我望著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知道這一晚,徹底變了味。
不隻是我。
是整個江湖。
風,已經動了。
喜歡凡心入局請大家收藏:()凡心入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