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白名單與黑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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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像一張反複浸泡在冷水中的麻布,潮濕、沉重、毫無光澤。
    我獨自坐在倉庫後院的小鐵皮房間裏,窗子半開,能聽見外麵搬運的聲音和叉車偶爾壓過地麵的金屬響動。手裏握著一張打印紙,上麵印著一個短名單,白底黑字、字體工整,隻有七個名字——包括我在內的七個。
    “圈內‘白名單’,”老六丟下這份文件時說,“你知道這什麽意思。”
    我當然知道。
    江湖上流傳著各種“名單”傳說。紅名單是底牌,黑名單是死賬,而白名單,是籌碼。
    鉤哥快倒了,至少在我眼中,他的牌局已經滿是漏洞。但能走到他那個位置的,不會把所有秘密寫在臉上。他的手裏,還有人,還有資產,還有命。
    這份白名單,正是他想留在自己身邊、留在牌桌上的人。
    而我,赫然在列。
    名單上還有兩個老麵孔:阿財,老六。
    剩下四個名字,我一個都不熟,或許是外地調來的人,或許是他早就安插下的暗棋。
    我盯著那張紙看了很久。
    門開了。
    莊婧穿著深藍色衛衣,兜帽壓得低低的,手裏拎著一袋燙手的豆腐腦和兩隻白饅頭,走進來時帶起一股冷風。
    “阿寶還沒醒?”她把早餐放到桌上,聲音裏聽不出情緒。
    我搖了搖頭,指指紙,“你看看這個。”
    她沒動,隻在門邊站著,望了我一眼。
    “你是不是還沒想清楚,你到底想活成什麽樣的人?”
    我不說話。
    她走過來,把紙拿起,掃了一眼後冷笑出聲。
    “挺好啊,白名單,你成座上賓了,淨空。”她第一次沒有喊我“你”或“你這人”,直接用了我的法號,語氣像是在說一個陌生人。
    “你知道他為什麽留你嗎?”
    “因為我管用。”
    “不是,”她盯著我,眼神很亮,“是因為你越來越像他了。你不覺得你最近看人的時候,眼睛已經沒有情緒了?”
    我抬頭看她,嘴角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阿寶是你兄弟。你前兩天為他擋刀,現在你卻要跟一群可能害死他的人坐一張桌子,你說這叫什麽?”
    我低頭,從口袋裏拿出一串佛珠,手指慢慢地搓著它。
    “叫還沒到時候。”
    “嗬。”她笑了笑,卻帶著點苦澀,“那你記著,等你以為‘時候到了’,或許什麽都不剩了。”
    她丟下這句話,拎起袋子轉身走了,走出門前回頭看了我一眼。
    “明晚我搬出去。”她說。
    我沒挽留。
    因為這本就不是她該待的地方。
    阿寶醒了。
    是在第三天清晨,護士剛換完液體,我端著紙杯準備喂他一點水,他眼皮一動,嘴唇微張。
    “……哥?”他聲音虛得像被風吹散的灰。
    “我在。”
    他看著我,眼神從迷離到聚焦,然後眼圈紅了,努力想坐起來,卻牽動了腹部傷口,疼得直抽氣。
    “別動。還活著呢,就別亂折騰。”
    他看著我好半天,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
    “我是不是……拖你後腿了?”
    “你是我兄弟。”我打斷他。
    他眼睛更紅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是我傻……我不該信阿財那小人,我……”
    我拍了拍他肩膀。
    “行了,賬我記著。”
    這件事,不會就這麽算了。
    當天晚上,我約了老六。
    我們在東橋街那家老舊茶館碰麵,彼此都沒帶人,隻有一壺鐵觀音和兩隻瓷杯。
    “你見過這份名單?”我開門見山。
    老六點頭。
    “鉤哥在出事前就留了底線。這份名單是他傳出來的,表麵看是提拔,其實是自保。”
    我點頭。
    “你怎麽看?”
    老六苦笑:“我不想進名單,但也不能退局。你知道我還有老婆孩子。”
    我喝了一口茶,苦得像舌尖灌了藥水。
    “我打算設一道局。”我說,“鉤哥不會輕易放棄。他總得出來收線。”
    老六眼神一閃:“你要逼他現身?”
    “嗯。但這次,我不等他先出牌了。”
    我們沉默了很久。
    “淨空,”他終於開口,“你走得越來越遠了,你不怕自己收不回來了?”
    我抬眼看他,嘴角浮起一絲淡笑。
    “我怕。但有些路,不是想回頭就能回的。”
    兩天後,圈子傳出一條消息:
    鉤哥可能要回來了。
    有人在舊城區碼頭夜市見過他的影子,雖然帶著帽子和口罩,但那種瘦削身形和步伐沒人認錯。
    老六替我打聽到,這條消息不是空穴來風。
    那天是農曆初九,月亮像半截倒掛的刀,懸在碼頭頭頂的電線間。
    我一身黑衣,帶著兩個心腹,在夜市混入人群。
    遠處老六已經布好局,一旦目標出現,我們就能攔住他,哪怕隻是一次短暫交鋒,我也要確認他是不是鉤哥。
    結果那天,鉤哥沒來。
    來的是一輛空車。
    車停在路邊,司機戴著帽子和墨鏡,把後車門打開,車裏坐著一隻黑狗。
    脖子上掛著一塊木牌。
    “你認得我,但我說不了話。”
    狗的嗓子被割了,連叫都叫不出。
    我盯著那雙圓睜的狗眼,半天沒有動。
    那一刻,我想起小時候在山上,有條野狗咬死了一隻母雞,被師父追著打,後來它逃進林子,沒再回來。
    我當時問師父:
    “它是壞狗嗎?”
    師父說:
    “它不是壞狗,它是餓狗。”
    現在,我終於懂了。
    狗不是生來惡,它隻是被逼進絕境。
    我站在夜風裏,聽著遠處夜市的叫賣聲和人群的喧囂,忽然覺得,這些人其實都一樣。
    隻是那天,還沒輪到他們上榜。
    我回到倉庫,翻出那串佛珠,一顆顆撚過。
    然後拿出筆記本,寫下:
    “名單,是用來圈人的,不是用來救人的。”
    “你一旦進了名單,不管是白的、黑的、紅的,你就已經成了別人的一枚棋子。”
    “江湖教我狠,但佛教我明白——人要做自己的棋手。”
    “我不會做狗,也不會做棋子。”
    “我要做落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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