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告別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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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三點。
風還在咆哮,像是在撕扯著整座城市未曾平息的痛。倉庫的鐵門被吹得“吱呀”作響,那聲音仿佛是有人在門外低語,又像是鬼在風雨中抽泣。
我坐在破舊的沙發上,身上濕得像隻剛從水裏撈出來的狗,泥點子還未幹透,貼在衣角,像一層斑駁的鏽跡。我的指尖夾著一根已經燃盡一半的煙,煙灰搖搖欲墜。我一眨不眨地盯著天花板,仿佛那裏能給我一個答案。
外麵的雨,從黃昏下到深夜,如今已是淩晨,仍未停歇。
像是在替誰洗罪,又像是在為誰送行。
我不知道是在替我們洗去身上的血,還是在為老六提前念的悼詞。
“叩,叩,叩。”
門響了。不是急促的催促,而是帶著一絲猶豫,像是遲疑的試探,又像是走失的孩子在敲一扇久未開啟的門。
我沒動,甚至沒偏頭。
那敲門聲又來了,還是三下,節奏一致,溫柔而固執。
我仍舊沒動,直到一聲細弱的女聲從門縫鑽進來,像一縷風,撫過我的耳畔:
“淨空……是我。”
我閉了閉眼,煙頭在指縫間徹底燃盡,燙紅了指尖。我摁滅它,起身走過去,拉開門。
莊婧站在雨裏。
她撐著一把白色的傘,傘麵已經被風吹得傾斜變形,像是掙紮得太久終於投降。她頭發散亂,額前的碎發貼在臉上,整個人像是從舊世界走來的幽靈,幹淨又破碎。
她穿著一身淺灰色的衛衣,袖口濕透,褲腿上沾著泥點,鞋底濕得發軟,腳邊放著一隻灰撲撲的帆布包,已經被雨水蹭得不成樣子。
就像她這副模樣,執拗地撐著一把破傘,逆著風雨,走了很遠很遠,隻為了找到我。
我側身,讓她進來。
她收起傘,小心地抖落水珠,雨水滴落在水泥地上,一點一點匯成小水窪。她站在原地,沒有往裏多走一步,抱著傘,像個在門口猶豫是否要進教堂懺悔的旅人。
我從架子上拿下一條破舊的毛巾,扔給她:“擦擦。”
她接過,卻沒有動作,隻是抬頭看著我。
那眼神裏,藏著的不是委屈,而是等待,是深埋太久的執念,是在說:“我終於找到你了,可你還在原地嗎?”
“你知道嗎?”她終於開口,聲音幹澀又低啞,像是撕裂了喉嚨才擠出的一句。
“我剛剛……在朋友圈刷到了她的動態。”
我沒有問是誰,也不需要問。
林若瑤。
她繼續說:“照片是在機場,她發了四個字——‘準備遠行’。”
我的心,被這四個字捅了一刀。
她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不告別、不解釋,也不留情。像一盞燈熄了,就再也不會亮起。
我轉過頭,試圖掩飾內心的震蕩,語氣平淡得像是說起一場天氣:“……挺好。”
莊婧笑了。
那笑容就像掛在脖子上的繩索,勒著自己,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挺好?”她的聲音開始顫抖,“你真的覺得挺好?”
我沒回答。
她走近一步,傘啪地一聲掉落在地,像是她自己都承受不了這一刻的荒謬。
“你知道嗎,淨空?”她咬著牙,聲音在雨夜裏清晰得刺耳,“我一直以為,隻要我陪著你,隻要我不說破,隻要我不爭,你總有一天會看見我。”
“可其實,從頭到尾你都沒看過我一眼。”
我低頭看著地上那灘雨水,水漬不斷蔓延,就像她這些年來壓抑在心裏的情緒,一點點漫過腳踝、漫過膝蓋,漫到脖子,直到將人整個淹沒。
“你心裏隻有她。”莊婧的聲音像一根細針,紮進我耳膜。
“你為她流血流汗,為她拚命,卻從沒想過她根本不知道你為她做了什麽。”
“而我呢?我連個影子都不是。”
“我給你熬的藥你喝了,你發燒的時候我背你跑去醫院,我為了你放棄了實習、撕了考研報名表——可你從來都不知道。”
她蹲下去,撿起地上的傘,一遍又一遍地擦著傘麵,就像試圖擦去那些年無聲的等待和無法言說的深情。
我終於走過去,蹲下身,伸手摁住她的手。
“別擦了。”我輕聲說,“髒的是我,不是傘。”
莊婧抬起頭,淚水迷蒙,睫毛顫動,仿佛隻要我再靠近半分,她就能墜入那個她夢了太久的擁抱。
那一刻,我真的差點就說出口。
我差點告訴她,其實我也孤單。
其實我也怕黑,怕死,怕明天無路可走。
其實我也想有個人能陪著我,無條件地、一直在。
但我終究,鬆開了手。
“莊婧。”
我聲音沙啞,“你該走了。”
她一怔,眼神裏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慌張。
“你該去過你的生活。”我艱難地說出口,“你還年輕,還幹淨,還有選擇。”
“別把自己,賠給一個已經快爛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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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拚命搖頭,淚水嘩嘩往下流,像是這座城市再大的雨也衝不走的悲。
“不。”
“不行。”
“我不要未來,我隻要你啊!”
那一瞬間,我心口像是被撕開了。血順著傷口流下來,但我還是硬撐著,沒有讓自己倒下。
我笑了,笑得很苦很苦。
“可我已經沒了。”
“我什麽都沒有了。”
“連命,可能都剩不下幾天。”
風又猛地灌進門內,吹得鐵皮哐哐作響。
我轉過身,背對著她,聲音低得像是藏在雨裏的咒語。
“走吧。”
“今晚過後,我也要走了。”
“以後……別回頭。”
很久,身後都沒動靜。仿佛時間凝固,連雨滴都停止了墜落。
終於,是輕輕的腳步聲。
是門輕輕合上的聲音。
然後是雨——密集的、沉重的、決絕的。
我回頭,隻看到地上那把白色的傘。
莊婧,走了。
帶著她所有沒說出口的喜歡,所有沒能實現的可能,走了。
我蹲下去,撿起那把傘。
傘柄上刻著兩個字——
“淨空。”
很淺,很小,像她從來不敢大聲說出口的心意。
我苦笑了一下,笑容像是刀口裂開的傷,帶著疼。
我握緊了那把傘,像握住她最後的溫柔。
然後,我一個人,撐著這把破傘,走進雨裏。
走到倉庫門口,我掏出手機,翻到林若瑤的朋友圈。
照片是她站在機場登機口,穿著白襯衫,背著行李箱。
她笑得很輕,很遠,很陌生。
文字是四個字:
“準備遠行。”
我盯著那四個字,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雨水打濕屏幕,手機自動熄滅。
直到我的手指開始發抖,卻再也點不開那條動態。
我蹲在門口,把手機塞進口袋。
然後,撐開那把白傘。
雨敲打在傘麵,密密麻麻的,像是在為我唱一首沒有詞的葬歌。
我翻開筆記本,寫下:
“她走了,帶著光,走得無聲無息。”
“而我,還留在這片黑裏。”
“我曾以為,隻要熬著、忍著,總有一天能等到光照進來。”
“可現在我才知道——”
“有些黑,是為我量身定做的。”
寫到最後,我筆尖一頓,手腕發抖。
我抬起頭,看著黑夜,看著雨簾,看著遠處隱約浮動的城市霓虹。
然後我輕聲笑了。
笑得很輕,很冷。
“沒關係。”
“我本來,就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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