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莊婧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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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
新北城的燈光透過霧氣,在破舊倉庫的窗戶上映出一層模糊的光暈,像極了一副陳年舊畫,暗淡、沉重、被時間腐蝕過的那種色調。燈光隔著玻璃滲進來,卻照不亮任何一寸角落,反倒更襯得這屋子像個空殼,藏滿了回聲和往昔的回憶。
我坐在角落裏,一動不動,仿佛跟那塊斑駁的牆壁融為了一體。第三支煙還未抽完,煙灰垂垂欲墜,指尖早被凍得發僵,連撚煙的動作都帶著遲鈍的顫抖。
門是半掩的,風毫不客氣地灌進來,吹得地上的塵土打著旋飛舞,帶著鐵鏽、潮氣和殘留的機油味道,在我身邊盤旋不散。耳邊是風聲,卻又仿佛有誰在低聲啜泣,一種壓抑到骨頭縫裏的哀求,像死者在墓地深處反複叩問生者的靈魂:“你還記得我嗎?”
我抬手,把煙頭用力按進煙灰缸,發出一聲細碎的“呲啦”,像什麽東西斷裂了。
屋子太靜了,靜得我甚至能聽到自己心髒跳動的回音。
本想著再撐一會兒,撐到天亮——可眼前這間倉庫,這方我苦苦守了數年的小小領地,如今卻像是一座無聲的孤島,慢慢地從海圖上消失。我像被拋棄的舊物,被困在這座孤島的邊緣,無人問津。
我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腿,隨手在桌邊踱了幾步。辦公桌已經被清理過,連最角落的煙蒂都被掃得幹幹淨淨,隻剩一個老舊的抽屜虛掩著,像是有人匆匆離開時忘了關好,又像是故意為我留下的一道門縫。
我盯著它看了一會兒,一種不知從哪來的預感逼得我伸出手,緩緩拉開那道舊抽屜。
吱——的一聲,木頭與金屬之間摩擦出一聲細響。
抽屜裏空蕩蕩的,隻有一封信,整整齊齊地疊放著。白色信紙幹淨無塵,像是有人剛剛放進去不久。最角落處,壓著一個淡粉色的圖章——熟悉得幾乎讓人心顫。
那是莊婧最愛用的那款印章,印著一個小小的梅花圖案。她說梅花傲寒,就像她自己。
那一刻,我的呼吸突然止住了。
空氣仿佛被抽空,胸口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按住,悶得我幾乎喘不過來。我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坐下來,捏住那封信,指尖已經泛白,手掌不知何時全是冷汗。
我沒有立刻打開它。
我隻是怔怔地看著那封信,像看著一個舊夢,一段被自己親手埋藏卻從未處理過的情感殘骸。那不是信,那是回憶,是悔恨,是一個不敢麵對的告別。
終於,我撕開封口,抽出那張薄薄的紙。
熟悉的字跡躍然紙上——莊婧的筆跡,一如既往地清秀端正,字與字之間透著她那種溫柔中帶執拗的性格,仿佛她還坐在我對麵,用那種輕聲細語的語氣,慢慢地跟我說著。
“淨空: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你在找的人,從來都不是我。
我隻是恰好在你迷路時遞過一盞燈的人,
是陪你穿過風雨的一段路人。
可即便如此,我也心甘情願。
我以為,哪怕不能走到最後,
至少可以在你疲憊的時候,做一把椅子,讓你歇一歇。
可後來我才明白,
你的路,注定孤獨,注定不能有人同行。
所以,
我不再等了。
希望你能記得,
在你最孤單最困頓的那些夜裏,
有個人,悄悄替你擦過肩膀上的灰塵。
有緣無分,
緣淺情深,
皆為苦海。
珍重。
——莊婧。”
字字如釘,釘在心頭。
我讀到最後一句時,信紙已經被汗水打濕,指尖輕微發顫,像握不住一把溫柔的刀。
屋子裏冷得像冰窖,可我的心,卻像被火點燃,一寸一寸地燒著,灼痛到骨子裏,連呼吸都像在吞刀。
我靠在椅子上,仰頭閉上眼睛,任那些記憶像洪水一般從眼底倒灌。
莊婧的笑,莊婧的倔強,莊婧夜裏為我熬的薑湯,縫補的衣袖,還有那些不聲不響替我收拾殘局、陪我熬過風雨的夜晚——她像一個影子,安靜地陪伴,從不索取,從不打擾。
而我呢?
我從未真正轉身看過她一眼。因為我的眼裏,一直隻有那個高高在上的名字:林若瑤。
我以為,那是命,是宿命,是一生的執念。
可到頭來我才明白,執念能毀人,而溫柔,會在你不經意的時候,悄悄救你一命。
我望向桌上的打火機,那是她留下的——淺灰色的殼,邊角有些剝落。她曾用它點過香,也用它點過蠟燭,在我病倒的那幾夜,她一個人坐在黑暗裏,點著微弱的火光守著我。
如今,它還在,而她不在了。
我點燃打火機,藍色火苗“啪”的一聲跳出來,晃晃悠悠地舔舐著空氣。我小心地把信紙遞了過去。
火舌貪婪地撲了上去,莊婧的字跡一筆一劃地在火中扭曲、掙紮、坍塌。那是一場無聲的焚燒,像是她親自站在火中,一寸寸將自己從我記憶裏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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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著,看著那封信化為灰燼,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一切都太遲了。
我伸手,輕輕撚起那一小撮灰燼,指腹傳來細膩而脆弱的觸感。
風吹過來,那些灰如同她的歎息,飄飄蕩蕩地消散在空氣中。悄無聲息,毫無怨懟。
隻留下無盡的空虛。
我翻開筆記本,找到一頁空白,緩慢而用力地寫下:
“緣淺情深,皆為苦海。”
“世間所有錯過,不過是因果未滿,夙願未結。”
“而我,卻連償還的機會也不再擁有。”
寫到最後一句,筆尖一頓,竟不小心劃破紙麵,留下一道深刻的劃痕,就像我心上的那道傷,深到骨,愈不了,忘不掉。
我緩緩合上筆記本,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
耳邊,是風。
那風聲像是啼哭,又像是天地在低語,替我為這場無聲的訣別默哀。每一道風聲裏,都像藏著一句她未曾說出口的柔情。
夜,很長,長得看不見盡頭。
而我,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什麽叫孤獨。
不是沒人陪你,而是即便身邊站滿了人,你的心裏,也再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被溫暖、被安放。
我想起那句老話:
——無量苦海,渡者自渡。
可是我還能渡自己嗎?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從這一刻開始,那盞曾經為我守夜的燈,已經熄滅了。
永遠地,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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