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地獄的名字叫冷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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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總以為最怕的是火。其實真正能熄滅意誌的,是冰。是徹骨寒冷中一點點滲進骨頭的絕望。
    我在那個地方,知道了什麽叫“活著,但靈魂已經凍死”。
    我們最終沒能逃遠。
    清晨六點,一輛印著“南境城市保潔合作社”標誌的拖拉車在垃圾場例行清掃時發現了我們。
    “廠裏來人找逃跑的了!”那拾荒工人一聲吼,立刻引來廠區後門的護廠隊。
    我背著昏迷的許洪亮剛走出一堆破鐵桶,就被四名大漢圍住,手腳反綁,臉朝地碾在爛泥水中。
    他們沒問我怎麽出來的,也沒提小韓的名字。
    他們隻說了一句:
    “把他倆拖去冷庫。”
    冷庫,是我們在廠裏聽過無數遍的傳說。
    它在南區廢棄工廠群的最深處,是早年存放化學原材料的負溫倉庫,後來因為“意外泄漏致死”事件被封,但仍然被廠方作為“特別懲戒處所”存在著。
    我們都知道它的名字,卻沒人真正見過。
    直到我成了那個“被拖進去的人”。
    那是座鋼筋澆築的兩層小樓,外牆爬滿了鐵鏽藤蔓,一扇隻有內開式鐵門,旁邊用紅油漆刷著四個字:
    “違紀處置室”
    門一打開,一股凍氣撲麵襲來,混合著早年化學氣體殘留的刺鼻味,讓人立刻呼吸困難。
    我和許洪亮被推進去,門“咣”地一聲關上。
    從那一刻起,時間與外界徹底中斷。
    裏麵不是普通冷庫,是一座“死囚牢”。
    四麵水泥封閉,天花板上三盞刺眼白熾燈常亮不滅,地板潮濕冰冷,牆角散著老鼠糞與斷了電的鐵管。
    我們蜷縮在角落,靠彼此體溫勉強取暖。
    我扒著牆壁試圖站起,卻頭暈目眩。
    我已經十多個小時沒進食,沒睡過一刻好覺,身上還濕透,像從冰窖裏爬出來的野狗。
    許洪亮牙齒直打顫,嘴唇烏青,眼神遊離。
    “我們……在哪?”他喃喃問。
    我低聲說:“冷庫。”
    他閉上眼,像是明白了什麽,不再言語。
    第一天沒人送飯,沒人來檢查,也沒人說一句話。
    隻有燈,一直亮著。
    沒有夜晚,就沒有時間。沒有時間,人的意識就會混亂。
    第二天,我開始幻聽。
    我聽見牆後有細微敲擊聲,“嗒……嗒……嗒”,像有人用指甲刮牆。
    有時我甚至聽見女人在笑,一種幹裂的低笑,一直笑,不停歇。
    我搖醒自己:“你瘋了……別聽……”
    可聲音就在我耳邊,不遠,就像在耳膜裏。
    許洪亮燒起來了。
    他蜷著身,滿頭冷汗,說夢話。
    “他們……在笑……那天,她摔下來的聲音,是‘撲通’……”
    我聽不懂他說誰。
    我隻知道,如果我們再不出去,他一定會死。
    第三天,門終於開了。
    一個穿著長風衣的高個男人走進來,臉藏在帽簷與煙霧後麵,隻留一雙銳利的眼睛。
    他手裏拿著一張紙,冷冷地看著我。
    “淨空,你是不是還想跑?”
    我看著他,沒回答。
    他笑了:“不說話?不說話就是沒反省。你知道廠裏對你多仁慈嗎?”
    我冷笑:“如果你們仁慈,那地獄就是療養院。”
    他盯著我,片刻後說:“廠領導決定給你一次機會,再教育。”
    “許洪亮呢?”
    “他?”他指指角落裏那個癱軟的身影,“看他表現。”
    我知道,所謂表現,無非就是——聽不聽話。
    我們被拖出冷庫時,陽光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
    短短三天,我的腳底潰爛、指甲發紫、牙齒因夜裏咬緊而掉了一顆。
    許洪亮幾乎被人抬出來的。
    我們就像被從屍體堆裏撈出來。
    而這一切,隻是廠方所謂的“特別調教”。
    那天下午,我們被送進“精神重訓室”。
    它是新廠房後建的一層平房,窗戶全封,房間密閉,牆上貼著“感恩廠區”“服從管理”“再犯從嚴”標語。
    一台老舊電視機,循環播放廠長演講錄像:
    “我們用愛打造製度,用心嗬護你們的未來……”
    我聽到想吐。
    桌上堆著幾十張“懺悔模板”:從“逃跑聲明”到“思想匯報”,一應俱全。
    每人每天必須寫八小時,不寫就不給飯。
    寫得不好,就由“輔導員”審閱並重寫——所謂輔導員,是幾個臉上紋著字的退伍大漢,皮笑肉不笑。
    “你如果覺得惡心,那你還不夠惡。”
    我那天晚上寫了十二遍,手指寫到流血。
    但我不是寫給他們的,我是在寫給自己看的——記錄下這一切,不是為了服從,而是為了將來能說出口。
    晚上,燈熄前,一名年紀比我大的工友湊到我耳邊,低聲說:
    “你是淨空?”
    我點頭。
    他看著我眼神不善:“小韓的事,是不是你搞的?”
    我心頭一震:“什麽事?”
    他冷笑:“他昨天被抬出來,左眼腫成球。你是他逃跑的‘戰友’吧?我勸你一句——別害了別人。”
    我渾身冰涼。
    小韓,還活著?
    我睡不著。
    牆角有條水泥裂縫,我拿筷子一邊刮一邊寫:
    “韓一鳴,左眼受傷,被審訊未死……他們不會放過他……”
    我不是想救他。
    我是想記住——這裏還關著活人。
    人不該死在無人知曉的地方。
    那一夜,我沒有做夢。
    因為夢都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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