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道德審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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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庫後的鋼板,我們隻鋸開了三分之一。 還沒來得及把小韓從黑暗裏拉出來,耳邊就響起了高頻哨音。
    那是廠區最高級別的“反逃逸警報”。
    兩束強光幾乎同時照射在我們臉上。
    老六低聲咒罵:“媽的,內鬼。”
    我一把推他回後巷:“你快撤,我來扛!”
    “你瘋了!”
    “我一個人被抓,他們還不至於查你!”
    他遲疑了幾秒,咬牙轉身跑。
    我望著他背影消失在垃圾堆後,深吸口氣,舉起雙手,站在那扇隻剩一道縫的鋼板前。
    警燈越來越近,狗叫聲撕破夜空。
    我知道,我又“被看見”了。
    我被押進了警戒室。
    斌叔第一個走進來,手裏捏著那塊我鋸落的鐵皮,盯著我看了十幾秒。
    “你真行啊。”
    我不吭聲。
    他把鐵皮“哐”地一聲砸在桌上:“我早就知道你沒死心,但你膽子也太肥了——還敢撬冷庫?”
    我抬頭看著他:“那不是冷庫,是墳。”
    他眯起眼,點點頭:“你很快就能下去陪他們。”
    隨後他叫來兩個護廠隊,把我帶走。
    第二天清晨,廠廣播反複響起:
    “為加強管理、統一思想、防範不穩定因素,全廠今日九點組織‘道德審判大會’,所有職工必須參加,不得缺席。”
    我知道這是什麽。
    這不是法庭,而是儀式化羞辱。
    他們要讓“所有人站出來”,指著我這個“反叛者”說——我錯了,我害了大家,我該死。
    這種場麵,我不是第一次見。但第一次,我是主角。
    我被押到禮堂中央,一個破舊鐵椅上,雙手反綁,身後是五米高的廠標橫幅:“感恩製度,自我淨化”。
    左邊一排坐著“工友代表”,右邊是“思想引導員”,正前方站著主審官——也就是人事主任許主任。
    他站得筆直,西裝筆挺,手裏拿著一張“罪狀書”。
    “職工淨空,屢次逃逸、煽動、破壞設備,企圖擾亂廠區秩序,根據內部管理條例第十三條,進入‘道德審判程序’。”
    接下來,就是“群眾發言環節”。
    第一個站出來的是車間長周組長。
    他用標準語調說:“淨空工友自入廠以來,態度不端,多次違反規章製度,拖延生產、擾亂秩序,是典型的負麵榜樣。”
    “前幾天,他還慫恿一名新工嚐試越界,被我們及早製止。”
    我聽著他一字一句地說謊,沒有任何表情。
    周組長是第一個讓我進飯點監督組的人,那天他還說我“腦子清楚”。
    第二個站出來的是曾幫我藏過紙條的女生李娟。
    她捧著講稿,聲音發抖:“我曾經對他心軟……但事實證明,我錯了。他隻是利用我們對他的同情,想為自己鋪路逃跑。”
    “我……希望廠裏好好整頓,別再讓這種人影響大家的工作情緒。”
    我忽然感到胃裏翻滾。
    我記得那天她用膝蓋磕著地板求組長讓我回工組。
    第三個,是阿昌。
    他站在我麵前許久,一句話沒說。
    人群開始騷動。
    主持人催促:“阿昌工友,你作為他的同宿舍成員,請發表看法。”
    阿昌終於開口:“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錯,但我知道,我們在這兒,是為了活下去。”
    主持人皺眉:“你這是什麽態度?”
    “我是說……我們沒選擇。”
    “請你就‘淨空是否違紀’給出明確判斷!”
    阿昌嘴唇動了動:“他……確實違反了規定。”
    我抬頭看他,眼神平靜。
    他回避我的目光,慢慢退回隊列。
    我早就知道這是場“絞刑秀”。
    但我沒想到,刀子會來得這麽準。
    他們不打你,不罵你,隻讓你一個個聽你認識的人說你該死。
    這才是真正的絞刑。
    不是殺你,是殺你在別人心中的形象。
    當你失去“人”的身份時,他們再動手,別人也不會覺得殘忍。
    最終,我被要求“公開表態”。
    我站起身,背脊挺直,環視四周——這些曾經與我共吃共睡的“同工”,眼裏或冷漠、或驚懼、或回避,沒有一個人敢直視。
    我淡淡開口:
    “我承認,我違反了規定。但我也承認,我試圖救一個快要死的人。”
    “如果你們覺得,這樣的我,是錯的,那我無話可說。”
    “但有一天——如果輪到你們被關進那扇鐵門,希望你們別後悔,曾經說過‘他活該’。”
    我話音落下,整個禮堂一片死寂。
    然後——廣播響起:
    “請淨空工友停止煽動言論。你已被記入‘思想警戒名單’。下一步,將轉入‘特別觀察期’。”
    我被帶下台時,許主任低聲在我耳邊說:“你以為你贏了?你隻不過是再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我淡淡地說:“不,我是在挖出他們埋的屍體。”
    當天下午,我被調離了原工作區。
    換了工號、換了宿舍、換了工種——進了最髒最重的“鏽鐵熔鑄車間”。
    那是廢金屬熔化重鑄的地方,常年高溫、氣味刺鼻,人進去三個月,肺都變色。
    我知道——他們要慢慢把我“熔掉”。
    但我更知道:他們也怕了。
    我走進新宿舍時,發現床板上用粉筆寫著一句話:
    “牆那邊,還有人活著。”
    我知道,是老六寫的。
    他沒有走。他沒告發我。
    而我,也還活著。
    我在心裏默默寫下一句話:
    “你可以毀了我的人緣,但毀不了我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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