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焊死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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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值班係統裏看到“劉乾離職”的通知時,時間卡在清晨五點整,外頭的天剛蒙蒙亮,調度室的燈閃了一下。
    係統像一口吞下屍體的大鍋,翻滾一聲,又歸於寂靜。
    我盯著屏幕,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喉嚨幹裂,眼皮發酸,才意識到劉乾真的——“不存在”了。
    但我知道,他沒走。
    沒人主動辭職。
    不是瘋了,就是被“焊進牆裏”。
    我鎖上調度終端,把工號列表塞進背包,直奔廠北老冷庫。
    這地方在廠區後段,靠近舊化肥倉,被列為“低溫備用區”,每月都有維護撥款,但我從未見有人進出。
    我在一次係統維護中發現,這裏每個月都有“冷藏使用費”:四千元整。
    但從現場出入登記看,過去六個月裏,“零入零出”。
    換句話說:
    係統報銷的冷藏支出,從未對外實際使用。
    那天我想起時,特地查了一下:劉乾那班熱渣爆炸的坐標點,剛好距離老冷庫不到三十米。
    我腦子裏浮出一個字。
    “藏。”
    冷庫前的鐵門漆得發黑,舊標語“安全為天”已經掉了一半。
    我走上前,卻發現——門邊全是焊痕。
    新焊的,銀灰色鐵皮在晨光下泛著青光,像是剛剛覆蓋不久。
    焊點沒有做任何打磨,歪歪斜斜,直接將門縫封死,連門把手都打穿了。
    我蹲下來敲了敲門,空空的回音從裏麵傳來,夾雜著一種熟悉的冰冷腥味。
    那是冷藏機組工作久了才有的味道,和金屬、化學品混合的冷香。
    我低聲說了一句:“劉乾。”
    沒有人回應。
    我貼近鐵門縫,用紙巾堵住鼻子,透過一處焊口的小孔向裏看。
    看不清,太黑了。
    但我能聽到——那種低沉嗡鳴,不是死機的機器,也不是靜止空氣。
    那是——運行狀態。
    老冷庫還在開機。
    我從門下角落抽出幾張報廢物料墊紙,竟意外發現其中一張上,有一段手寫字跡。
    灰塵下的字一筆一劃,寫得極慢。
    像是手抖著寫完的。
    上麵寫著:
    “別說。我還活著。”
    我眼前瞬間炸裂一聲。
    這一刻,天亮了,但心口卻徹底墜入冰窖。
    我把那張紙塞進口袋,迅速環視四周。廠區早班還未徹底開啟,廢料線方向有幾名夜班工人拖著鐵桶經過,但沒人注意我。
    我知道,不能在這裏久留。
    這是“事故後緩衝時段”,係統會短暫屏蔽某些區域的攝像監控數據,但一旦恢複,畫麵會以模糊幀“回錄補檔”,如果我此刻還站在這鐵門前,就等於自己送上“行為異常剪輯資料”。<卡,這卡原本屬於一名已“失蹤編號者”,我在冷庫南側廢水槽裏撿到的。
    係統檢測不到它的定位,我給自己起了個代號:“編號d未刪0”
    我用那卡拍下鐵門的焊點、手寫紙條和四周“封閉維修”標簽,再把它插進中轉記錄儀裏——這台設備,是劉乾送給我的一台過期調試機,不聯網,不上傳,隻存儲。
    隻有人肉翻找,才能讀出內容。
    當天午後,我找到了唯一一個能了解老冷庫真正狀態的人——電控維保組的老技術員,“梁工”。
    他正趴在一台老式冷凝機組下修線路,我蹲在他旁邊,遞上一根煙:“梁師,問你點事。”
    他咬著煙:“又想走捷徑?”
    我笑了笑:“不是,我想找一扇門。”
    他皺眉。
    我壓低聲音:“北冷庫。你是這幾年唯一一位定期填表的人。你填的電耗數據有問題——熱損耗遠超冰箱總量,說明那裏還有附屬動力係統。”
    “你知道的對吧?”
    他眼皮都沒抬:“我不懂你說什麽。”
    “你懂。”我說,“你填過冷藏耗電四千,但我查過整區總線,那冷庫從不取冷水,也不壓氨——說明它有獨立冷媒,而且一直在自循環。”
    “更重要的,沒人出入,係統卻自動結算——誰簽字的?是你。”
    他終於抬頭看了我一眼,眼裏有一絲躲閃。
    “你想幹嘛?”
    “我不想幹嘛。”我說,“我想知道——是不是有人,被鎖在裏麵了。”
    他愣住。
    幾秒後,他低聲說:“你瘋了。”
    “我清楚填這些就是為了報賬,我要工資。”
    “我隻是個修機器的,我不想知道門後有什麽。”
    我盯著他:“可我想知道。”
    他盯著我半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條子:
    “門鎖型號是kdb7。新焊點封了上三角,但背後有排風通道。”
    “你如果真敢查,就從那兒鑽。”
    “別讓我看見你再來找我。”
    我知道排風通道在哪。
    北冷庫後牆有一條半廢棄的氣排通,原用於老廠時期氨氣泄露疏散,後來被改為電纜通風口,早被封死。但我知道,有些老技術員在內壁打過孔,用來通私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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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順著那條外牆爬過去,果然看到一個三指寬的小口子,用鐵網擋住,網是新焊的,但螺絲有一顆鬆動。
    我用螺絲刀撬開,把手機燈伸進去。
    透過縫隙,我看到——
    冰櫃之間的空隙裏,赫然堆著一隻變形的工服,上麵寫著:
    dj001 劉乾
    衣服邊上,放著一個飯盒,飯盒蓋凹陷,一半被燒焦。
    那是劉乾隨身帶的盒飯,裏麵隻剩半碗冷飯。
    我一隻手攥緊網口,指甲扣進肉裏。
    劉乾——
    他不是被火燒死的。
    他是被“安排進來”,然後封住、抹除、銷號。
    回程路上,我看見廠外牆邊的水泥柱上,被人刻了一行小字:
    “你若看得見我,就說明我還沒死。”
    我貼著那排字,一筆一劃刻下自己的字:
    “我看見你了。你不是一串編號。你,是我。”
    回到宿舍後,我把當天所有拍下的照片、視頻、數據壓進一台舊設備裏,並貼上標簽:
    “dj001 劉乾·數據原像封存·嚴禁遺忘”
    那晚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我不是怕——我是疼。
    一種深入骨髓的疼。
    我想起劉乾說的:
    “我們死的時候是安靜的。不是因為沒有人喊,是因為——沒人聽得見。”
    這天之後,我開始不再寫係統日誌。
    我改寫自己的日誌,起一個名字叫:
    “編號清除史——代號·淨空。”
    這是我第一份“非法存檔”。
    也是我決心在這個係統裏,刻下人名的第一步。
    不是工號。
    是“名字”。
    劉乾,你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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