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沒有人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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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班前半小時,廠區公告欄下已擠了不少人。所有人都沉默著低頭盯著那張新貼上的通告紙:
【人事公告】
編號dj001原調度員 劉乾),因個人原因申請辭職,現已辦結相關手續,係統賬號注銷完畢,信息保留期限7日,超期將統一銷檔。
——南境工業聯合廠 人事管理組
通告貼得很整齊,沒有任何刪改痕跡,邊角還貼著透明封膠,像是生怕有人動它。
我在人群後頭站了很久,沒有靠近,隻是看著。
那一行“因個人原因”,在我眼裏簡直是一種羞辱。
劉乾死得連屍體都沒被處理,死得像從未活過,可係統卻寫他“主動辭職”,仿佛他從冷庫裏打包走出,在人事組喝完最後一杯熱水,然後瀟灑簽字離開。
我不是為了憤怒才站在這裏。
我是為了——數一數,有多少人會信這玩意。
結果是,大多數人,確實信了。
“哎,老劉也不容易,終於熬不下去了吧。”
“他不是一直幹得挺穩的?怎麽也走?”
“聽說是家裏出事,申請調走了,可能去外省吧。”
“算了,人各有誌,留不住就讓他走吧。”
一個個聲音在我身邊響起,沒有人質疑。
不是他們愚蠢。
是他們早就學會了“別問”。
問,是危險行為。
質疑,是“係統異常指標”。
我們活著,隻能信係統說的是真的,哪怕昨天還看見某個人站在你麵前,今天係統說“他離職了”,你也隻能點頭:“是,他走了。”
我忽然意識到,“真相”不是被掩埋。
是被“寫掉”的。
隻要在係統裏刪掉——那就等於沒發生過。
中午我在調度室休息間遇到了阿妹。
她坐在窗口邊削蘋果,陽光從灰玻璃灑下來,灑在她的眼窩下,像是給她畫了兩道淡淡的灰痕。
“你去看公告了?”她問。
我點點頭。
她咬了一口蘋果,說:“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這句‘因個人原因’是什麽時候嗎?”
我看著她。
“是我小舅。他在一家輪胎廠,七年前的事。有天上班前突然消失了,廠裏貼了這句話。後來我爸去找,說他人沒了,連廠門都進不去。”
“人事部那邊冷冷地說了一句:‘你小舅啊?他辭職啦。我們是合法操作,有紙質資料。’”
她頓了頓,把蘋果咬斷成兩半。
“後來才知道,他是在一台切割機出事故時,為了救另一個工人,被半邊身子絞進去了。”
我閉上眼,沒說話。
她輕聲說:“所以我一看到‘個人原因’,我就想笑。什麽叫個人?在這地方,我們根本沒‘人’這個概念。”
晚飯後,我拿出一個舊編號登記冊,開始翻看廠區過往離職工號。
這些編號早就不在係統裏,隻剩一行“狀態:已注銷”。
我把這些名字一一寫下:
趙順傑——電擊事故,通報寫“精神問題”
周力剛——食堂割腕,通報寫“離職不適應”
白媛——跳樓,記錄寫“家庭調解不成,返鄉”
黃楚——出走未歸,記錄寫“自願放棄工位”
每一個人,死得都不明不白,卻都被係統打成“離職”,或者“主動放棄”。
這哪是退出。
這是抹除。
我把這些名字縫進一張棉布內襯裏。
那是我早就準備的一塊破工作服,裏麵藏著我所有“係統之下真實死亡者名單”。
我稱它為:“不辭之墓”。
一塊沒有墳頭的碑,一頁隻有我能讀的經。
我不是在懷念誰,我是在寫下他們活過的痕跡。
有一天我不在了,也許有人能從這堆廢布裏翻出這些字,然後知道:
他們曾在這裏流過血,不是編號。
是人。
晚上,我在屋裏寫下一句話,貼在我的床頭:
“在這裏,沒有人辭職。
他們不是走了,是——被清理。”
第二天,我回到調度室。
係統通知我:“你已被調入數據排查子組,參與‘曆史異常工號邏輯梳理’任務。”
我知道,這不是獎勵。
是警告。
係統盯上我了。
它要我去“梳理過去的編號”,其實是讓我親手——擦掉別人的痕跡。
我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沒有動。
一分鍾。
兩分鍾。
五分鍾。
我什麽都沒刪。
我在那一欄“備注”裏,寫下一個詞:
“失蹤。編號保留。”
我知道係統很快就會發現。
但我必須這麽寫。
哪怕隻一行。
哪怕一天後會被係統抹掉。
隻要這行字存在過,就說明——有人還記得。
他們不是自己走的。
他們是被逼死、逼瘋、逼逃,然後——被係統偽裝成“離職”。
我不是在寫程序。
我是在寫墓誌銘。
我不是為了反抗係統。
我是為了讓“人”這件事,不徹底從這個廠裏消失。
他們不會辭職。
我也不會。
除非他們敢承認——我們,是人。
不是編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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