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績效不是人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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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調崗的消息,是通過係統“中層變動軌跡通報”下發的。
    不是“處罰”,不是“降級”,更不是“開除”或“觀察”,而是一個冷冷的通知:編號nx002,將轉入“特殊任務監控小組”,暫時暫停所屬調度權限,繼續參與廠務任務評價係統采樣。
    沒人告訴我,我將去哪幹什麽,歸誰管,要不要簽到,更沒人說——我還能不能回來。
    但我明白:這是係統在“溫柔地下逐客令”。
    特殊任務監控小組。
    在這個廠,沒人知道它在哪,幹什麽,歸誰指派,隻知道這裏的工人不多、不吵、不鬧,也從不升職。
    它像一個廢物循環池,係統沒打算立刻除掉你,就把你扔進這裏,看你多久會自動腐爛。
    “這是係統的慈悲。”
    我記得某個深夜,老六提到這個組時曾這麽說,“不立刻處死,是給你機會自溺。”
    我被送進那棟樓的西側地下層,一個從來沒編號標識的門後。
    進去那一刻,我幾乎以為這是另一個廠。
    這裏沒有廢料,沒有毒煙,沒有作業指令,隻有一排排亮著白熾燈的工位,牆是水泥裸灰,地上密密麻麻的數據終端接口線纏繞如根。
    十多個工人坐在那裏,全都穿著整齊工服,臉上卻毫無神采。他們的雙眼盯著前方屏幕,一動不動,仿佛早已和係統神經鏈接合一。
    我也被分配了一個終端。
    它看起來就像一台舊時代的計算機,但更像一台“人類剩餘處理器”——係統將我們這些“非典型行為者”集中進來,灌入那些複雜的績效圖表、故障反饋和員工行為記錄,等著我們被困在“沉默的評估中”,直到再無波動。
    終端屏幕上顯示出我的個人績效曲線。
    它不是我在做什麽,而是我“可能”做什麽。
    我看到一行紅字標簽:
    【nx002|邊緣特例】
    風險等級:不穩定
    協調係數:負數偏移
    係統可信度:64持續下滑)
    建議策略:靜態監控+路徑封鎖
    我第一次見到“邊緣特例”這個詞。
    它不是低績效,不是問題員工,也不是可糾正對象。
    它是係統無法說服、但又暫不能清除的“幹擾點”。
    換句話說,我是被係統“忍著”的人。
    我還看到了一份我自己的“對比模版”:
    【標準對照者】:編號g045
    性別:男
    崗位:調度數據采樣員
    風險等級:零
    係統可信度:99.2
    建議策略:重點保留,預備晉升
    這人我不認識,但他每天做的事我也做過。
    不同的是,他從不打額外備注,從不“超指令範圍”,從不使用“情緒性語言”。
    他就是係統的“最優解”。
    我忽然明白了。
    在這個廠裏,不是誰表現好就被認可。
    而是誰更“可控”誰才能活得久。
    一個坐在我對麵的老工人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
    他戴著金屬邊眼鏡,眼神麻木,卻透著一種熟悉的遲鈍感。
    “你新來的?”他低聲問。
    “嗯。”我回道。
    “你別太用力。”他說,“太用力的數據,係統會標你‘擬態衝突’。”
    “怎麽用力也錯?”我問。
    “不是錯。”他淡淡地說,“是嚇著它了。”
    “係統怕什麽?”
    他笑笑:“怕你把自己當人。”
    係統的確怕人當自己是人。
    我看得出來。
    績效終端上,一條“非任務行為評分”專欄清清楚楚列著每一個我做過的“不該多做的事”:
    自發提出調度優化建議 → 非任務主線
    協助一線工人搶修故障 → 超出崗位範圍
    為編號者整理紀念資料 → 非生產相關行為
    在係統中植入“建議反饋” → 非邏輯性行為
    每一條後麵都有一個紅色箭頭,代表“行為可信度下降”。
    我曾以為,這些是“貢獻”。
    現在我才明白——係統不需要你貢獻。
    它隻需要你“穩定地重複”。
    午間休息時,我悄悄打開了終端底部的“係統行為權重模塊”。
    那是調度組時劉乾教我偷偷解鎖的隱藏接口,用來查看係統怎麽打“績效權重”。
    權重分為五類:
    穩定性因子40):是否每日按時執行指令
    邏輯一致性25):是否行為預測與實際匹配
    互動依賴度15):是否主動與係統交互
    風險回避係數10):是否避免多餘情緒波動
    行為簡化傾向10):是否趨於短命令響應模式
    我看清楚了——這不是考核,這是馴化。
    誰越像係統預設的“理想奴工”,分數就越高。
    誰越像一個人,就越偏離。
    阿妹偷偷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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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混進地下通道,在走廊盡頭遞給我一個包裝盒,裏麵是老六留下來的小型讀寫卡。
    “你得知道,你是現在這批人裏,唯一還在動的。”她說。
    我問:“他們動不了?”
    她低聲說:“他們不是不能,是不敢。”
    “他們被係統篩過一次了,知道什麽該說,什麽該刪。”
    “你現在,還在學說話。”
    我把小卡片插進終端後口,準備導出我這兩天的全部“邊緣行為圖譜”。
    我要拿這些,找出“如何成為異常”的源頭。
    我要看清楚,這座係統,是怎麽把一個“正常的人”,變成一個“不該存在的存在”。
    我調出自己過去180天的行為圖譜。
    我發現一件駭人聽聞的事:
    在我未曾發言、未曾出崗、未曾動筆的一整天裏,我的“行為可信度”依舊下降了1.3。
    也就是說,什麽都不做,係統也在扣你分。
    我想了好久,終於在底部找到一條注解:
    “長期沉默者存在不可預見性,建議係統視為次級風險。”
    我愣住了。
    我忽然想到老六。
    他最後一年,幾乎沒說話。
    他每天完成任務就坐在床上,看著那隻破表,一動不動。
    他從不多問,從不提議,從不惹事——
    可他死了,被焊在冷庫裏。
    係統沒有“獎懲邏輯”。
    它隻有“篩選算法”。
    它篩掉“多嘴的”,也篩掉“太沉默的”。
    它不在乎你死不死,隻在乎你是不是“合適”。
    我合上終端,手指發冷。
    在這個廠,人不是人。
    人,是曲線,是標簽,是變量,是係統懼怕的“不確定”。
    它需要我們像螺絲一樣精確咬合,但又怕我們變成一把刀。
    一把隨時可能戳穿它的刀。
    當晚,我在工位角落,寫下這樣一句話:
    “在這裏,績效不是人評的。
    是算法在問:你還像不像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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