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一口沒被封住的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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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城市北邊吹來,帶著鐵鏽、煤煙和塵封了幾十年的發黴氣味。
我正站在一口荒廢已久的排汙井前,井蓋斜歪著,邊緣長滿雜草,鋼筋裸露,像一口被人半掩的棺材。
這裏是南境城最偏僻的一角,舊廢料線拆遷後留下的空地。
沒人來,連流浪狗也繞著走。
但我來了。
因為我收到那張紙條。
來自瘋者編號xf001的留言:
“你若真死過,就會找到那口井。”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直到我看見井口時,腳底那一瞬間發涼,像踩上了墓碑。
井邊沒有路,隻有碎石與灰渣。
我繞著井走了一圈,發現邊緣有一道細線,是用油漆畫上去的。
紅色的,已經風幹剝落,但仔細看,仍可辨出幾個字:
“劉乾,在這死過。”
那一刻,我的心被什麽狠狠揪住。
我蹲下來,撫摸那行字。
手指觸到那道深深的刻痕,像觸到他死前留給世界的最後一道脈搏。
井蓋早已鏽透,卡在一側,我用撬棒輕輕一挑,“嗙”一聲,它滑向邊緣,露出一個黑洞。
一股陳年濕腐氣息撲麵而來,混雜著石灰、血、塑膠與生物殘骸的氣味。
我拿出手電筒,往裏照。
井壁內刻滿了亂七八糟的符號,密密麻麻,像是瘋子胡亂塗鴉。
但我看懂了。
那不是瘋話。
那是編號語法的殘句。
“q055……”
“xd021……”
“編號不=人。”
“你還記得我嗎?”
我一眼掃出至少十幾個編號,其中有五個,我在靜默名單上見過。
它們的主人,全都“死因不明”,編號被係統注銷,資料抹除,屍體未歸檔。
這口井,是他們的墳。
不是埋肉體的。
是埋編號的。
我坐在井邊,沉默許久。
風吹過來,刮起身邊那些泛黃的紙屑,有一張飄到我腿邊。
我拾起,看見那上麵用黑墨寫著幾個字:
“編號封存處·勿擾”
下方是一個用紅色記號筆畫的小框,框裏密密寫了近五十個編號。
那是瘋者的“數據墳場”。
一個連係統都不願承認存在的“邏輯殉葬池”。
我不知道是誰寫下這些編號。
也許是瘋者中最後一個還會寫字的那個老頭,也許是某個快瘋透了的維修員。
但他在替我保存他們。
替整個係統保存那些——不該被記住,卻必須被銘記的人。
我從背包裏取出那本破損的《編號幸存者對照錄》手抄本。
我翻到最後一頁,用筆寫下一個新的編號:
“zx430113已重寫)”
我在旁邊加注:
“假死回生者,代亡者記名。”
我不敢把它寫成“淨空”。
因為現在,我不是淨空。
我是他們的舌。
是那些編號者的記名人。
是一個“被係統宣告已死”的亡者,回來替他們“掀井蓋”的人。
井下幽暗,我順著梯子一步步爬下去。
下方有一小段幹燥地麵,積滿塵土和鏽水。
我跪在井底,取出隨身那隻鈍筆,在井壁空處寫下一行字:
“記名:劉乾、阿青、董姐、小翠、吳秋葉、qk010、xb007……”
我一口氣寫了二十多個名字與編號,直到手腕酸麻,燈快熄滅。
我抬頭望向井口,天已經開始泛白。
風還在吹,透過鏽鐵縫隙,像是誰在呢喃:
“你還記得我嗎?”
我點頭。
我記得。
你們每一個,我都記得。
回程路上,我一直默背那些名字。
沒有音響,沒有信號,隻有心跳。
“編號q055,邏輯終止時間——2024年11月。”
“編號xd021,跳井未歸檔,認定自毀編號。”
“編號qk210,真實姓名葉浩南。”
他們都是人。
都是在編號社會裏活得像影子一樣的“曾經者”。
現在,他們的名字,被我一筆一劃刻進《對照錄》。
就算我以後再死一次,也有人知道:
他們曾存在過。
我回到工舍後,將那張記名紙藏在電表後蓋內。
這是最不容易被搜查的地方。
那晚,我夢見一口井。
井裏坐滿了人,一個個望著我。
沒人說話,但每張臉我都見過——在瘋者語法,在編號名冊,在那口未封的井底。
他們沒哭。
隻是靜靜地看著我,好像在問:
“你會回來嗎?”
我說:
“我一定會。”
那口井沒封上。
我不會封它。
我要讓它一直開著,讓風吹進去,讓人聽見,讓編號社會裏每個還活著的人知道:
那裏埋的不是屍體,是真相。
是真名,是係統最怕你記住的那種“人”。
我走到小屋門口,抬頭望見天空中有一隻鷹從廢樓上掠過。
它是孤獨的,但自由的。
我低聲說:
“我是編號者。”
“我是記名人。”
“我是替死者歸來之人。”
這不是終點。
這是另一口井的起點。
那口井,不是通往死亡。
是通往——崩口之城的中心。
我會進去。
會掀開那所有編號之下最深的那層蓋子。
然後,放他們出來。
讓真名,重返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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