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編號物證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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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午,南境的天空又低又沉。
    像壓在所有編號者頭頂上的那片灰,壓著卻不塌,隻是讓人透不過氣。
    我坐在“回音者·北站支點”老隋那張被煙熏得泛黃的桌前,手裏握著一塊已經打磨得泛亮的金屬銘牌。那是qs001的編號銘片——我曾經的“身份”,也是我“假死”前最後一次數據編號留痕。
    “你確認要開這個箱子?”老隋聲音沙啞,臉上的紋路像一道道時間的裂痕。
    我點了點頭。
    他從角落搬出一個舊鐵箱,沉得要命,箱角還粘著一截泛黃的“晨豐出廠封簽”。他輕輕掀開蓋子,一層層黑布包裹的文件、殘骸、徽章、碎玻璃、銘牌、衣角、燒毀後的識別卡、甚至一枚斷裂的手指節……就那樣靜靜躺著,仿佛不是物,而是一個個曾存在過卻被抹除的人。
    “這是第一批編號者的物證箱。”老隋低聲說,“你想重建編號回音檔案,就得麵對這些——他們不是數字,是血。”
    我深吸一口氣,伸手取出一份標注“qn103”的文件袋。裏頭是一張身份證複印件、一份體檢報告、一張工作證、還有一段老舊u盤。u盤插入老式筆記本後,彈出一個視頻文件。
    畫麵中是晨豐廠車間,一個男子站在廢料管道前,對著鏡頭輕聲說:“我叫林誌安,不是你們說的qn103。我做了這段視頻,不是為了誰,隻是希望哪怕我被燒成灰,還有人能看到我的名字。”
    我猛地合上電腦,胸口發悶。
    “這段視頻是我們‘回音者’第一次確證編號和身份間的關係。”老隋開口,“編號不是封號,是掩埋前的繃帶。”
    我盯著那隻物證箱,裏頭的每一樣東西都帶著曾經的哭喊與火焰。每一個“編號”,都曾是一個“人”。
    “我要把他們一個個寫出來,”我說,“不止編號、不止視頻、不止數據,我要用他們的物,把他們從係統裏拉回來。”
    “你準備怎麽做?”林澈從牆角站起,眼神中有一絲擔憂。
    “做一個‘編號物證圖譜’。每一個編號者的生前遺物,生成三維模型,匹配文字、位置、編號、曾使用者語音……我知道這樣太慢、太難,但總得有人做。”
    “你想做數字重構?”老隋皺眉,“係統不會允許這種‘人格映射數據’被公開,一旦被識別,你會再度被全網掛黑。”
    我搖頭,“不是重構,是回音。我不造神,我隻造他們留過的痕。”
    林澈把手裏那包照片放在桌上。“這是我們近兩周回收到的物證樣本,有六成都沒有對應編號——因為係統直接剝離了他們的編號標簽。”
    “那就給他們重編號。”我低聲說。
    空氣一陣寂靜。
    我補了一句:“但編號這次要從人名出發,不從係統出發。”
    那晚,我獨自待在倉庫裏,用最老舊的“機械打號器”敲下了第一枚“回音編號”:
    ry001:林誌安。
    編號規則不再是qa、fk那種編號段,而是r回音)開頭,y代表“有名者”。
    我把那段視頻和那塊銘牌壓進一個半透明亞克力框裏,貼上標簽:“回音者檔案1號。”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每一個名字,都是一記敲擊,每一個編號,都是一次證明。
    “這不是博物館。”我在筆記中寫道,“這是他們的歸處。”
    第二天早上,阿妹來了。
    “你真的打算重啟編號係統?”她坐在門口,頭發被風吹得亂亂的。
    “不,我不重啟。我要讓它碎裂。”我頭也不抬。
    “你知道你這是在建一套‘影子身份結構’,一旦傳播出去,就不是‘記憶’那麽簡單了。官方會說你‘建立非法數據庫’,是‘信息造假’,甚至會以‘數據人格複製犯罪’立案。”
    我望著她,“你怕了嗎?”
    她搖頭,“不是怕,是替你痛——你太執著於‘讓他們回來’,可他們也許早就不想回來。”
    我看著手中那張編號為ry005:許娥的物證卡。那是一個老工婦的眼鏡碎片和一封信,信裏隻寫了一句話:
    “我不想回來,但希望我的兒子記得我來過。”
    “我不讓他們回來,”我低聲說,“我隻是……不想他們走得那麽安靜。”
    阿妹站起身,把一袋小紙條遞給我:“這是編號者家屬寫的,他們不知道你是誰,隻聽說有個人在做‘名字碑’,他們就寫下了自己想寄的那句話。”
    我打開一張:
    “媽媽,我還記得你唱的那首歌。”
    我閉上眼,鼻腔泛酸。
    我知道,我正在做的,不是檔案學,不是反抗,不是政治。
    而是——抵抗遺忘。
    幾天後,“回音編號物證圖譜”上線,第一期公示了12位編號者的三維遺物、聲音剪輯、照片殘角與編號日誌。
    所有頁麵開頭隻有一句話:
    “你不是一個編號。你是一個人。”
    那天深夜,網頁被掛上“非法鏈接”,被牆、被查、被清。
    但仍有人下載、轉發、打印,偷偷貼在廠區廁所牆上、車間門邊、值夜宿舍的門簾後頭。
    我看著那些貼滿“編號者回音卡”的照片,眼睛有些發紅。
    “你還想貼多少?”林澈問。
    我說:“貼到他們不敢刪為止。”
    他笑了,笑得像瘋子。
    後來,“編號物證箱”被一些地下藝術團體接手,在南境某個廢舊車站裏,搭出一個叫“無名者紀念館”的臨時裝置。
    有人進去參觀,有人進去哭,有人進去拍照發圈,有人進去不敢看任何一眼。
    而我坐在最角落的記錄台前,繼續一枚枚敲下新編號。
    ry013,ry014,ry015……
    我知道係統還在更新、清理、消除、覆寫。
    但我也知道:
    隻要我還有一雙手,這世上就不會隻有係統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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