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名字回收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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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死了以後,最先被刪除的不是臉,不是記憶,不是骨頭,而是名字。
    我們曾以為技術能拯救記憶。但技術從不是站在人這一邊的。數字世界裏,按一個鍵,你就什麽都沒了。
    所以我要重來一遍。用最原始的方式,把名字一筆一畫地寫回來。
    不是為了別人記住,而是為了我們不忘。
    天光未亮,我坐在回音者北站資料室裏,手邊堆著一摞白紙。
    紙是從廢舊打印廠回收的,略泛黃,每張上麵用黑色印章蓋著:
    “編號注銷存檔人工存名通道)”
    我寫下第一行:
    姓名:趙苒|編號:qp219|原職業:包裝女工|狀態:失蹤,係統已刪除其人檔案|備注:生前在瘋者區讀過《紅樓夢》三次,喜歡林黛玉的“死而有名”。
    林澈站在我身後,低聲問道:“你確定……這種方式,能對抗係統?”
    我點點頭。
    “不能對抗。”我說,“但能逃脫。”
    他皺眉:“逃脫?”
    我沒解釋,隻是拿出第二張紙,寫下第二人。<063|原崗位:熱渣調度技工|死亡方式:冷庫封死,屍體未歸檔|備注:死前頂替淨空值班,實際救人於不被察覺之時。
    我一筆一畫地寫,每一橫每一豎都像刀。
    “係統刪了你,我就把你寫回來。”
    林澈看了半晌,忽然道:“我明白了,你這是在建‘反向係統’。”
    我輕聲笑了笑:“係統有係統的架構,我也可以有。隻是,我的係統,不用數據庫,用手。”
    他坐下來,從一邊抱出幾本泛舊的賬本:“那我也寫。”
    老隋在另一頭,推了輛老舊的印刷小車出來:“等你們抄完,我負責印。”
    “人手有限怎麽辦?”林澈問。
    我看著他,認真說:“從今天起,每一個願意寫下他人姓名的人,都是‘名字回收站’的節點。”
    “每個願意保存這些紙的人,都是‘回音者’。”
    他點點頭,又低聲問:“我們給這份離線檔案起個什麽名字?”
    我答:“《編號回聲冊》。”
    我們印了42本冊子,是第一批。
    每本冊子封麵都寫著:“這是一份不會在任何網路上存活的記憶。請小心保管,也請傳給下一個人。”
    我沒有再依賴加密、鏡像、節點,那些都太容易出賣人心。
    我隻相信兩件事:手,和名字。
    一個月後,我們把冊子派發到四個區域:南境老工廠區、西城拆遷邊緣村、東塘運維車隊,以及北站瘋者舊宿舍。
    其中一份我親自交給馬舌。
    他已經失語太久了,見到我隻是緩慢地點頭,雙眼像深井。
    我把冊子遞給他,他翻開第一頁,手指慢慢摩挲著“趙苒”這兩個字。
    然後,他從兜裏拿出一張紙條,遞給我。
    我打開看,那是一行潦草而斷裂的瘋者語法——
    “被刪掉的,不是瘋,而是名字之後的全部。”
    我沒說話,隻輕輕握住他的手。
    “名字回收站”沒有服務器,沒有ip,沒有二維碼,沒有任何技術。
    它是我用手寫的反抗。
    是我們用一頁頁紙,一行行字,去堵係統那張永遠說“你不存在”的嘴。
    林澈後來給我看了一段視頻,是南境工業小學門口,一位女工把我們給她的冊子拿出來,一行行念給孩子聽:
    “你爸爸,叫李海生,不是qf176。”
    “你媽媽,叫胡秋茹,不是qa011。”
    她邊讀邊哭,孩子邊聽邊握緊拳頭。
    “你們要記住——我們不是編號,我們是名字!”
    孩子大聲喊:“媽媽你別哭,老師會記住我們的!”
    視頻被很快刪除,但我們已經備份成紙質信封,塞進上百個舊信箱。
    我們寫的是黑夜。
    可是讀的人,就是光。
    有人質疑我們:“你們不過是紙老虎,哪能敵得過算法?”
    我笑了:“但老虎咬過你,就不是紙的了。”
    老隋說:“他們刪不掉這些字。除非把你我的手砍掉。”
    林澈說:“每一個‘名字回收站’背後,都站著一群無法編號的人。”
    我說:“那我們就讓這個國家,到處都是‘無法編號’。”
    係統的反應並不遲鈍。
    就在我們發出第三批紙本時,一名派發者被巡警以“散布虛假身份信息罪”逮捕。
    他的罪名是——在公交車上閱讀“含敏感信息的非法小冊子”。
    我趕到派出所門口時,值班員剛換崗,年輕小警看了我一眼,低聲說:
    “我們很多人,其實是你們‘冊子’上的人。”
    我怔住。
    他繼續說:“我爸是編號者。我知道你們在幹什麽。你放心,我沒看見你。”
    我輕聲說:“你爸爸叫什麽名字?”
    他眼圈紅了。
    “林全根。”
    我點頭:“我會寫進回收站。你放心,他會一直活著。”
    我回到資料室,寫下下一行。
    姓名:林全根|編號:qg304|原職業:電焊技工|狀態:生存與否不明,係統無記錄|備注:其子林,現為派出所輔警,偷偷守護回音者。
    我一筆一畫地寫。
    你刪名字,我就寫回來。
    你刪身份,我就傳紙條。
    你刪曆史,我就當史官。
    你刪一千次,我就寫一千零一次。
    因為我知道。
    你能刪一個人的一切。
    但你刪不了,我們記住他——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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