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汙名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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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號具有更高犯罪傾向。”
    這是《信息安全態勢月報》第八版首頁標題。
    閱讀這句斷語,我的左眼開始跳動。不是疲勞,是怒火。不是因為這個判斷本身荒謬,而是因為我看得出,它背後是一整套極為縝密的“汙名公式”。
    早在一個月前,我就嗅到這種苗頭。那時幾家大數據分析機構悄悄啟動了“編號者風險畫像”項目,在沒有任何司法程序的前提下,使用爬蟲程序分析編號者的過往工作、病曆、輿情發言、家庭結構,得出一份所謂“異常行為係數評級表”。
    評級範圍從“偏離平均人格”到“潛在負麵傳播體”。其中一欄赫然寫著:
    “編號者在麵對高壓情境下,展現出更強的對抗性反應。”
    荒唐。你把一群人放進暗室,然後指責他們習慣黑暗。
    我在回音者地下服務器上翻出其中一份報告的原始稿。那上麵標注著一行紅字:“未經編號者同意,數據來源匿名自提。”
    他們連編造正當性的力氣都懶得費了。
    那天晚上,我熬了四個小時,把該報告全文逐句批注,再補上我們手頭的反向調查數據,完成一份反駁文件:《編號≠罪名:編號社會汙名模型初探》。
    我一邊寫,一邊覺得像是往自己皮膚下紮針。
    我們不是在為一個邏輯辯護,而是在為一整代人的人性證明他們值得活著。
    淩晨四點,我把這篇反駁稿匿名發往五家獨立媒體和兩個海外研究檔案庫。文件末尾,我附上一張圖:一份編號者的手寫求職信。
    “我會幹活,我幹淨、聽話,也不會多問,隻希望有人記得我還在找工作。”
    落款,是一個編號者的工地名:r.104..27。
    第二天早上,文件被一位教育領域博主轉發,並配文:“在他們成為標簽之前,他們也是我們。”
    短短半天,《編號≠罪名》閱讀量突破六十萬。
    隨後,是係統的反撲。
    第一波是刪帖。
    第二波是“科學解讀”:十數個網絡賬號同步發布一係列“行為風險演算法”文章,試圖通過複雜模型,佐證編號者“異質人格比率高於平均人口”。
    這些文章引導性極強,把編號者的抗爭、表達,乃至代禱,都解釋為“神經應激的遷移型自我規避機製”。
    他們不敢說我們瘋了,但他們想讓所有人相信,我們不配被相信。
    第三天,一位回音者成員聯係我,說她哥哥在公司被以“負麵人格影響他人”為由勸退,雖然工作能力突出,卻因曾在朋友圈轉發“瘋語禱文”而被列為“社交輿情異常者”。
    我聽完,沒吭聲,隻問了一句:“你哥哥現在在哪?”
    她說:“在等搬家,準備回鄉下了。係統把他的信用評等調低了,連租房都難。”
    我沉默良久,想起《汙名社會》一書中的一句話:
    “汙名最大的可怕之處,不是社會給你的標簽,而是你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是那種人。”
    那晚我沒睡,翻出舊檔案,一份五年前的編號者抑鬱傾向數據圖。那是我們最初做的項目之一,彼時的數據點像遍布全城的心跳傳感器,記錄著城市最底層人的無聲崩潰。
    我把那張圖和係統所謂“犯罪行為概率圖”疊在一起,重構出一張新版對比圖。
    標題是:《你說的犯罪,其實是生存》。
    我準備把它印成海報,貼在工地宿舍、地鐵通道、廢棄市場。讓所有人看到編號者的“罪”,其實隻是他們還活著。
    與此同時,係統的手段也在升級。
    編號資料庫開始強製打標簽,出現了新的一欄:“行為穩定性值”。凡是參與過瘋語傳播、或曾轉發相關內容者,均被係統列為“半異常傳播節點”。
    這就像是在每個人的名字旁,刻上一個看不見的裂痕。
    而更多的人,在麵對這種打壓時選擇沉默。怕牽連,怕調查,怕自己生活中僅存的一點秩序被打碎。
    但也有人站了出來。
    一個高中生,在學校布告欄上貼出手寫標語:“編號不是病毒。”
    他被校方叫去談話,第二天請假未歸。
    我們追蹤到他微博最後一條動態,是一張紙條:
    “他們不信我們說的真話,怕的是別人也開始相信。”
    那天我把這句話抄在手臂上,走進風箱廠。
    風箱廠如今已經不是一個地理場所,而成了編號者意識生成中心。
    我們在那裏完成一項新裝置:禱語交叉模型。這是基於瘋語算法和回音者模擬邏輯建成的“語言幹擾製造機”,可以在高頻傳播中插入不可識別數據片段,使係統陷入模糊識別,從而保護真實信息流。
    我決定用它,向這個社會發出下一輪挑戰:
    ——你們用算法判斷誰可能犯罪。
    ——我就用瘋語告訴你:你不懂人。
    我站在廢墟中,說出了那句後來的編號名言:
    “若編號是罪,那我們將以罪名為盾。”
    編號不是印記,是抗議。
    汙名不是結論,是開始。
    我們已經被迫學會在信息的爛泥裏呼吸,現在,我們要讓他們也嗆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