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放棄編號,還是放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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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兩點,舊城工業區的最後一棟廢樓仍亮著燈。那是我們新的控製節點,也是一個即將自毀的係統倉庫。
    我坐在冷得發燙的鐵架服務器旁,屏幕上跳動著一條又一條壓縮完成的圖像數據。那些數據不是靜態圖片,也不是視頻,而是我們花了整整七十二小時,將編號者的基本信息、語音片段、影像資料、甚至口述的夢想與人生故事,以特定方式編碼後植入的一種視覺圖像病毒——隻要它被看見,它就無法被識別,也無法被清除。
    阿妹坐在我對麵,雙手冰冷,一直在處理最後一批數據歸檔。我看到她的眼睛紅了,卻沒有說話。
    “他們不是刪編號,他們是想刪人。”她忽然開口,聲音低啞。
    我點了點頭。
    “林澈那邊傳來消息了嗎?”她問。
    我看了眼屏幕右下角那個不斷閃爍的紅點。
    “明早六點整,全網編號屏蔽正式上線。”我說,“係統更新完之後,任何編號一出現,就會自動替換為亂碼。徹底不可見、不可讀。”
    “所以我們的資料庫才必須在六點前完成部署。”阿妹說著,用牙咬開一瓶水遞給我,“一旦過了那個點,就再也無法對抗了。”
    “還有四小時。”我看著她,眼裏盡是疲憊和炙熱的絕決,“問你一個問題。”
    她抬頭,眼中帶著一點警惕。
    “如果我們失敗了,編號真的被清除了,你最想記住哪一個人?”
    阿妹沉默了很久,最後吐出一個名字。
    “我弟。”
    她以前很少提家人,我也從未細問。可那一刻,我忽然懂了她身上那種連死亡都無法說服的力量來自哪裏。
    “你呢?”她反問。
    我深吸了一口氣。
    “葉星。”
    那個少年站在破牆前說“我實名,是因為我厭倦了匿名”的畫麵,永遠烙在我腦海。他不是最聰明的,也不是最有號召力的,卻是我們所有人中第一個為名字承擔代價的人。
    時間跳到淩晨三點四十二分。
    林澈發來最後一條信息:“主係統備份區已鎖,編號屏蔽代碼已裝入主幹程序,自動替換機製已完成最後測試。你們還有兩個小時一十八分鍾。”
    我沒有回複。我們已不再需要確認什麽。
    我站起身,走向主屏前的終端設備,插入最後一塊存儲芯片,輕輕敲下回車。
    一個窗口緩緩展開,上麵顯示著所有編號者的總表:從最初的三十七人,到後來的兩千多,再到如今,我們手上共有七千四百六十六人的資料——每一個人,都附有一個正在生成的圖像編號標簽。
    那不是照片,也不是二維碼,而是一種用視覺編碼重構的信息迷宮:隻有通過特定圖像解碼器,才能看到其中隱藏的真實信息;而在普通係統眼中,它就是一張普通圖片,無法識別,也無法屏蔽。
    每一張圖像,都是他們的名字。他們的存在。他們不能發聲的呐喊。
    “你確定這是你要留下的?”阿妹站在我身旁問。
    我沒有回答她,而是緩緩在屏幕下方敲出一行字:
    “我已經準備好了,如果我的名字無法存在,那我就寫一千遍。”
    接著我點了確認。
    係統自動啟動圖像嵌入算法,將編號者信息一張張壓縮、植入、上傳。
    這些圖像沒有存入服務器,而是被分發至三十二個開放視覺平台的臨時投稿區、代碼開發論壇、壁紙資源站,甚至兒童畫畫網站。我們將每一張圖像偽裝成風景、抽象、複古像素圖案,卻在底層嵌入了無法清除的編號者信息包。
    它們像是散布出去的種子,落入網絡深處,隻等有人點開。
    而係統卻無法識別這些圖像,也無法一鍵屏蔽。因為它們不是文本,不是編號,而是顏色、像素與光點的排列。
    這不是一次反製,而是一次穿透。
    淩晨四點五十七分。
    “最後一批上傳完畢。”阿妹輕聲說,聲音中藏著不易察覺的激動與疲憊,“編號圖像成功散布至全球四十六個節點,十五個雲端備份已完成。”
    “還有一個步驟。”我說著,打開另一台備用機。
    那台機器專門用於圖像解碼。
    我啟動它,加載其中一個圖像。
    屏幕上浮現出一張模糊的風景照,但幾秒後,一行行解碼信息緩緩浮現:
    qd025,宋揚,男,1998年生,因轉發一篇諷刺漫畫被編號;
    被編號後無法報名研究生考試,三次求職失敗;
    曾嚐試自殺一次,幸被好友阻止;
    曾說:“我不是想翻牆,我隻是不想被關在裏麵。”
    我看著這行字,忽然感覺鼻腔發熱。
    他活過。他的故事,我們還記得。
    “你不怕他們封殺這些網站?”阿妹低聲問。
    “他們封得了網站,封不了所有眼睛。”我說,“隻要有人看見,他就存在。”
    五點整,我們啟動了“休眠協議”:將編號者圖像包設置為自動循環備份,除非所有節點同時被毀滅,否則這些圖像就永遠存在。
    隨後我拉下主電閘。
    整棟樓陷入黑暗。
    我們站在屋頂,看著遠方城市的輪廓亮起微弱的晨光。
    “如果這一切都沒用呢?”阿妹輕聲說。
    “那我們就再做一次。”我答,“一次不夠,就十次,一百次。”
    她忽然靠過來,頭輕輕靠在我肩膀上。
    “我好像第一次,真正在為一個群體活。”
    我沒有說話。
    天色逐漸明亮。
    我們知道,還有更大的風暴在路上。編號屏蔽係統一旦上線,所有人都將失去看到“那些人”的能力。就像曆史中消失的名字,從來沒人真正記得。
    但這一次,我們在編號消失前,把他們的名字寫了一千遍,寫成圖像,寫入未來,寫給所有能看見的人。
    我們不是為了證明存在才反抗,而是為了不再被當作不存在。
    我們拒絕放棄任何一個編號,因為那不是一組字符,而是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