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微弱的陽光，艱難地穿透了厚重雲層的縫隙，斜斜地照射在技術中心布滿水痕的舊玻璃窗上，在實驗室布滿試劑痕跡的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朦朧而溫暖的光斑。
    空氣裏彌漫著消毒水、陳舊紙張和未散盡的雨水濕氣混合的味道。
    陳誌遠博士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濕氣未幹、頭發還緊貼額角、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刀鋒一樣的年輕人——明朗。
    他的目光瞥了一眼旁邊燒杯裏自己調試了一半、泛著奇異光澤的工業助劑樣品。
    新任務與舊研究，曆史與未來，在這張斑駁的實驗台上奇異地交匯。
    厚厚的鏡片後，一絲極其細微的、近乎於無奈的笑意，極其罕見地掠過他那張總是沒什麽表情的臉。
    這笑意裏，似乎還摻雜著一絲被年輕人不顧一切闖進來的狠勁所觸動的漣漪。
    他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聲卻奇異地沒有多少沉重感，反而像卸下了一個長久以來的猶豫。
    “行！”他再次推了推滑到鼻梁中段的眼鏡，語氣依舊平淡，卻帶上了一種塵埃落定、準備開工的篤定：“我需要安靜地看些資料，把這護發素的核心脈絡，尤其是原料這一塊，徹底梳理清楚。”
    他的聲音不高，但在安靜的實驗室裏格外清晰。
    他頓了頓，走向旁邊一個漆皮剝落、堆滿泛黃文件夾的鐵皮櫃，動作略顯遲緩卻目標明確地翻找著。
    很快，他抽出一個標注著“基礎原料索引”的文件夾，走回實驗台。
    他放下文件夾，拿起一支筆，在一張實驗記錄本的空白頁上快速而有力地寫下幾行字。
    筆尖劃過紙張，發出穩定而急促的“唰唰”聲。
    “你看！”他將那張寫滿原料名稱的紙推到明朗麵前，指尖點了點：“這些，是我們首先要確認有沒有庫存或者能否快速采購到的命門！陽離子調理劑——主要是十六烷基三甲基氯化銨，簡稱c16tac，它是提供順滑感的核心；乳化劑，比如吐溫80，司盤80，負責把油和水‘捏’到一起；增稠劑，卡波姆或羥乙基纖維素，決定膏體的濃稠度；矽油，二甲基矽油乳液，增加光澤和滑感的關鍵；珠光漿，賦予視覺上的質感；防腐劑，凱鬆或苯氧乙醇，保證產品不變質；香精，需要與洗發水協調的香型基，氣味是體驗的第一關……”
    他語速平緩，每個名詞都像一塊基石：“還有檸檬酸調節ph值，氯化鈉這類無機鹽有時用於調節粘度和穩定性。”
    他將那張寫滿原料名稱的紙“嘶啦”一聲撕下來，遞給明朗。
    紙張帶著實驗室特有的幹燥氣息和淡淡的墨水味。
    “這是第一道坎！”陳博士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原料到位，哪怕是最基礎的老版本，我才能開始搭建配方框架，進行初步複現和評估。沒有米，巧婦也難為炊。至於後麵配方優化、穩定性測試高溫、低溫、凍融循環）、安全性評估皮膚刺激性測試）這些硬骨頭…”
    他的目光從紙頁上抬起，再次掃過明朗那張寫滿堅毅、仿佛能鑿穿岩石的臉，微微點了點頭，鏡片後的眼神深邃：“…一步步啃吧！”
    他加重了語氣：“準備好打持久戰就行。研發，急不來，但也拖不得。”
    窗玻璃上殘留的雨水，此刻正折射著那一小片朦朧的陽光，在他花白的鬢角和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淡淡跳躍的光暈。
    那專注的神情，仿佛瞬間穿越了時空的塵埃，與手冊上那些泛黃的筆記、早已模糊的簽名產生了某種共鳴。
    實驗室裏隻剩下他翻動書頁的沙沙聲，以及遠處隱隱傳來的、仿佛永不停歇的打印機“噠噠”聲——那是新堡壘運轉的心跳。
    明朗緊緊攥著那張寫著原料清單的紙，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紙張邊緣被他手指的力道捏得發皺、卷曲。
    這薄薄的一張紙，此刻重若千鈞。
    他看著陳博士瞬間沉浸到資料中的背影，那微微佝僂的脊梁，在光影下卻像一座沉默的山巒，蘊藏著即將爆發的能量。
    他仿佛看到了新堡壘中，即將為這場戰役點燃的第一座熔爐。
    他深吸一口氣，那混雜著試劑塵埃、陳舊紙張和雨後潮氣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一種冰冷的、鐵鏽般的、獨屬於戰鬥前線的味道。
    這味道刺激著他的神經，讓血液加速奔流。
    實驗室的門被推開又關上，帶起一陣短暫的氣流。
    門外，雨不知何時已經徹底停了。
    濕漉漉的地麵像一麵破碎的鏡子，反射著雲層散開後，天際透出的清冷天光。
    空氣被徹底洗刷過，帶著泥土、青草和濕透的混凝土氣息，雖然依舊涼意沁人，直鑽衣領，卻已不再是令人窒息的那種沉重粘膩，反而有種劫後餘生的清爽。
    新倉庫銀灰色的巨大輪廓，在雨後澄澈如洗的天幕下顯得格外清晰、硬朗，充滿了現代工業的力量感。
    二樓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裏，燈火通明，人影綽綽，打印機的“噠噠”聲似乎更加清晰有力，穿透濕潤的空氣，如同永不疲倦的脈搏。
    明朗的腳步踩在積水的地麵上，“啪嗒、啪嗒”，濺起細碎而晶瑩的水花。
    他下意識地抬頭，銳利的目光穿透空間，望向新倉庫燈火通明的二樓。
    他仿佛能穿透那堅固的牆壁，看到裏麵白羽凡、林濤他們正圍繞著打印機高效運轉的身影，看到屏幕上跳動的訂單數據流，聽到那象征著生命線頑強搏動的、穩定而令人心安的“噠噠”聲。
    這情緒沉重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卻又炙熱得驅散了雨後所有的寒意。
    火焰，即將燃起。
    新倉庫裏，打印機的噠噠聲，依舊穩定而有力，穿透雨後寧靜的廠區，仿佛在為這場剛剛拉開序幕的、與時間賽跑的研發攻堅戰，不知疲倦地敲擊著堅定而充滿期待的鼓點。
    這鼓點，是號角，也是心跳，催促著每一個與之相連的人，向前，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