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孫教授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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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晚晴的目光緩緩掃過辦公室裏每一張失魂落魄的臉,最後落在依舊沉浸在巨大悲痛中、身體微微搖晃的陳誌遠身上。
    “陳博士!” 她的聲音放輕了一些:“節哀!孫教授的後事,我們會全力協助料理。明朗!”
    她轉向明朗,眼神深邃,帶著一種托付的重壓:“我們都去送孫教授最後一程。”
    “晚晴姐,肯定得去的!” 明朗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翻湧,聲音低沉而鄭重地應下。
    他知道,這不僅是一項工作安排,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是對一位功勳元老的最後致意。
    許晚晴的目光最後落在窗外,那片在午後陽光下顯得有些刺眼的廠區。
    巨大的反應塔沉默矗立,管道縱橫交錯,那是孫教授為之傾注了半生心血的地方。
    她的下頜線條繃緊了一瞬,隨即轉回身,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冷靜,卻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冷硬幾分:“關於未來戰略的討論,等送走了孫教授,我們再繼續。”
    兩天後,江州市郊,西山公墓。
    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山頭,空氣濕冷粘膩,醞釀著一場遲遲不肯落下的雨。
    沒有風,鬆柏肅立,紋絲不動,更添了幾分沉重的死寂。
    孫教授的葬禮,就在這壓抑的天幕下舉行。
    如陳誌遠所言,葬禮極其簡單,甚至可以說是冷清。
    沒有冗長的悼詞堆砌,沒有喧鬧的哀樂撕扯空氣。
    一方樸素的青石墓碑前,稀疏地站著前來送行的人。
    除了廠裏以明朗、許晚晴為首的高層、研發中心的陳誌遠,便是孫教授生前的幾位摯友和門生。
    墓碑上,孫教授的名字刻得方方正正,照片是他幾年前拍的,穿著那件熟悉的、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外套,笑容平和,眼神專注依舊,仿佛隻是短暫地離開了他心愛的實驗室。
    孫教授的夫人——一位頭發花白、身形瘦小卻背脊挺直的老婦人,穿著一身素淨的深色衣服,站在墓碑旁。
    她臉上沒有嚎啕大哭的悲慟,隻有一種深沉的、仿佛將巨大悲傷壓縮凝固後的平靜。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墓碑上丈夫的照片,偶爾抬手,用一方幹淨的手帕,極其輕柔地擦拭一下光潔的碑麵,動作細致而專注,仿佛在為遠行的丈夫整理衣領。
    她的平靜,比任何哭聲都更讓人心頭發堵。
    許晚晴、明朗、江清河、季方語、白羽凡、高藝文、譚一丁等人站在稍後一些的位置,皆是一身肅穆的黑衣。
    江清河臉上沒有了往日的鋒芒,隻有一片茫然的灰敗,眼睛紅腫,顯然這幾天沒少流淚。
    季方語緊抿著唇,臉色蒼白。
    白羽凡望著墓碑上那張溫和的笑臉,眼神複雜。
    高藝文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空氣仿佛凝固了。
    墓園裏隻剩下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更襯得此地的寂靜。
    巨大的悲傷和一種無處宣泄的憤懣在她胸腔裏衝撞,幾乎要將她撕裂。
    她猛地轉過身,不想再看那冰冷的墓碑,目光在周圍掃視,似乎想尋找一個情緒的出口。
    就在這時,她的視線被旁邊一張臨時擺放著茶水供品的舊木桌上,一個敞開的、磨損嚴重的舊牛皮紙文件袋吸引了。
    那文件袋鼓鼓囊囊,袋口沒有封好,露出裏麵一些泛黃的紙張、筆記本的邊角和一些零散的小物件。
    那是陳誌遠幫忙整理帶來的孫教授的一些遺物,準備葬禮後交給師母的。
    鬼使神差地,江清河走了過去。
    她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輕輕撥開了文件袋鬆垮的袋口。
    裏麵東西很雜:幾本厚厚的工作筆記,紙張邊緣已經卷曲毛糙;
    幾張老照片,是年輕時的孫教授在更簡陋的實驗室裏工作的情景;
    幾枚早已停產的廠徽;甚至還有一小塊用透明塑料袋小心封存著的、顏色暗淡的早期“蜜語時光”吸收材料樣品……
    她的手指在這些充滿歲月痕跡的物件中掠過,最終停在了一本最不起眼的、封麵是深藍色人造革、邊角嚴重磨損的薄薄筆記本上。
    筆記本很舊,深藍色的人造革封麵邊緣已經磨得發白、開裂,露出裏麵暗黃的紙板。
    筆記本沒有名字,隻在右下角有一個模糊的鋼筆數字,似乎是編號。
    它被壓在最底下,顯得毫不起眼。
    一種莫名的衝動驅使著江清河,她小心翼翼地將這本薄薄的筆記本從那堆泛黃的紙張和舊物中抽了出來。
    筆記本很輕,拿在手裏幾乎沒什麽分量。
    她猶豫了一下,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慎,輕輕掀開了封麵。
    扉頁是空白的。
    再翻過一頁,映入眼簾的,是幾行用藍黑色鋼筆水書寫的字跡。
    那字跡與孫教授平時在實驗記錄本上工整嚴謹的字體完全不同!
    它顯得異常潦草、扭曲、顫抖,筆畫深淺不一,有些地方墨水洇開,仿佛書寫時手在無法控製地抖動,又或者……是在某種巨大的痛苦和虛弱中掙紮著寫下的。
    江清河的心猛地一沉,屏住了呼吸,湊近了去看。
    那幾行顫抖的字,斷斷續續,卻像帶著電流,瞬間擊穿了她的眼睛,直刺心髒:
    >“品牌是人心……不是貨架。”
    >“莫忘來路……莫失本心……”
    >“蜜語……好媽媽……春花……都是好孩子……”
    >“江州廠……要活……要幹淨地活……”
    最後幾個字,“幹淨地活”,筆跡已經抖得幾乎難以辨認,墨水拖出長長的、無力的痕跡,仿佛用盡了書寫者最後一絲氣力。
    “轟!”
    江清河的腦子裏仿佛有什麽東西炸開了!
    她拿著筆記本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眼前瞬間模糊一片,滾燙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湧而出,大顆大顆地砸在筆記本那粗糙的、泛黃的紙頁上,洇開深色的水漬。
    孫教授知道了!
    他躺在病床上,彌留之際,竟然還在關注著廠裏的困境!
    他看到了外資企業的圍剿,看到了他們這些後輩的焦慮、爭吵甚至絕望!他什麽都明白!
    “品牌是人心……不是貨架。”
    “莫忘來路……莫失本心……”
    這兩句話,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江清河的靈魂上!
    她剛才在墓前感受到的那種對外資傲慢的憤怒和屈辱,此刻被一種更深沉、更尖銳的羞愧和痛苦徹底淹沒!
    她一直執著地守護著線下的“貨架”,為那些被壓縮的排麵、被撤掉的堆頭、被冷嘲熱諷的促銷員痛心疾首。
    她激烈地反對線上,認為那是飲鴆止渴,在巨頭麵前不堪一擊。
    她覺得自己在守護廠子的根基,在守護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陣地”。
    可孫教授用他生命最後時刻顫抖寫下的字告訴她:她守護的,或許隻是表象。
    真正的根基,是人心,是“蜜語”、“好媽媽”、“春花”這些產品背後所承載的、像孫教授這樣一代人傾注的心血和賦予的溫度,是那份“幹淨”的本心!
    而她,在憤怒和絕望中,是不是也迷失了?
    隻看到了渠道的爭奪,隻看到了巨頭的壓迫,卻忘記了這品牌最初是如何從簡陋的實驗室裏誕生,忘記了它賴以生存的、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麽?
    她一直覺得明朗那些關於線上“靈活”、“用戶關懷”、“把用戶當朋友”的說法是空中樓閣,是畫餅充饑。
    可孫教授這臨終的筆記,卻像一道閃電,照亮了某種她一直抗拒去理解的東西——品牌的生命力,終究來源於它與使用者之間建立的情感聯結和價值認同,無論這聯結發生在超市貨架前,還是發生在互聯網的虛擬空間裏。
    而維係這份聯結的,是產品本身的力量,是服務傳遞的溫度,是那份“幹淨”的初心!
    她所珍視的線下渠道,是這份聯結的重要載體,但絕非唯一的載體,更不是品牌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