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江畔晚風起,清河映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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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車子深入西區,窗外的景象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粗暴地撕去了現代化的光鮮表皮,露出了底下陳舊、混亂、甚至有些破敗的肌理。
寬闊的馬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狹窄、坑窪不平的柏油路,路麵布滿了黑色的修補痕跡和深深淺淺的水窪。
兩旁那些曾經代表著城市繁華的、貼著亮麵瓷磚的寫字樓和整潔的連鎖店鋪,像是被時光侵蝕的巨人遺骸,迅速地被低矮、密集、外牆斑駁的自建民房所取代。
這些房子大多隻有兩三層,紅磚裸露在外,或是塗抹著早已褪色、剝落得不成樣子的廉價塗料。
窗戶大小不一,很多用著老式的木質窗框,玻璃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和油汙。
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股複雜而濃烈的氣味。
那是混雜了陳年垃圾發酵的酸腐、陰溝淤泥的腥臭、廉價小餐館煎炸烹炒的油膩煙火氣,以及一種若有若無、卻無處不在的、帶著鹹腥的水汽——風陵渡口老碼頭的氣息。
越靠近目的地,這種混雜的氣息就越發濃重刺鼻。
道路兩旁開始出現大量低矮的倉庫和鐵皮棚搭建的小作坊。
倉庫的鐵門大多鏽跡斑斑,卷簾門半開著,露出裏麵堆積如山的、看不清內容的麻袋或紙箱。
小作坊裏傳出刺耳的切割聲、沉悶的撞擊聲、以及劣質音響放出的震耳欲聾的網絡神曲。
穿著沾滿油汙工裝的男人蹲在路邊抽煙,眼神麻木地打量著這輛闖入他們地盤的陌生紅色小車。
衣衫隨意、趿拉著拖鞋的女人端著盆髒水,“嘩啦”一聲潑在路邊的汙水溝裏,渾濁的水花濺起老高。
明朗依稀還記得,曾經陳滿倉跟他講過他年輕的時候在風陵渡口3號碼頭當苦力的時候那些事。
好像當年他就是和鹽幫有些許過節,打傷了鹽幫的幾個人,然後在這個地方混不下去了,才去江北那邊火車站討生活的。
一種無形的、帶著審視和排斥的壓抑感,如同渾濁的空氣般,沉甸甸地包裹著這輛格格不入的小車。
終於,在一個堆滿了廢棄輪胎和破爛集裝箱的岔路口,江清河指著一條更加狹窄、幾乎隻能容一輛車勉強通過的小巷:“前麵右轉!開進去!盡頭就是!”
“雖然我們家也在西區那邊,但是這個地方確實很少來,魚龍混雜的,你一個女孩子……!”說到這裏明朗忽然想起江清河的三叔江三爺便釋然了。
明朗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轉動方向盤,車身幾乎是貼著兩邊牆壁上剝落的牆皮和胡亂張貼的、早已褪色的小廣告駛入了這條陰暗的小巷。
巷子極深,光線昏暗,頭頂是各種私拉亂接、如同蛛網般交織纏繞的電線,擋住了本就陰沉的天光。
牆壁濕漉漉的,牆角生滿了墨綠色的滑膩苔蘚。
空氣中那股混雜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更加濃烈了。
車子在巷子盡頭一個豁然開朗的、類似小型廢棄廣場的地方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堵看起來相當厚實、足有三四米高的青磚牆,牆頭上插滿了尖銳的碎玻璃,在晦暗的天色下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寒光。
一扇巨大的、厚重的黑漆鐵門緊閉著,門上兩個巨大的獸首銅環在潮濕的空氣裏也顯得黯淡無光。
鐵門兩側,各立著一個穿著黑色緊身t恤、剃著板寸、肌肉虯結的彪形大漢。
兩人像門神一樣,雙手抱胸,麵無表情,眼神銳利如鷹隼,冷冷地掃視著這輛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一股無形的、帶著鐵鏽味和冰冷戒備的威壓撲麵而來。
“到了。”江清河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深吸了一口氣,那混雜的氣味讓她微微蹙眉。
她沒有絲毫猶豫,果斷地推開車門下了車。
明朗也趕緊熄火下車,腳踩在濕滑、布滿可疑汙漬的地麵上,心髒因為緊張而砰砰直跳。
那兩個黑衣壯漢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瞬間聚焦在他們兩人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冷漠的敵意。
那目光仿佛帶著重量,壓得明朗幾乎喘不過氣。
江清河卻挺直了脊背,無視了那兩道冰冷的目光,徑直朝著那扇厚重的黑漆鐵門走去。
她的步伐帶著一種強裝的鎮定,但在這樣肅殺的環境下,依舊顯得單薄。
就在她距離大門還有四五步遠的時候,左邊那個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壯漢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如同一堵移動的牆,擋住了她的去路。
右邊那個隻有一隻耳朵的光頭壯漢警惕的將手摸向腰間。
明朗隻是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一隻耳腰間有東西。
他倆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巨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將江清河完全籠罩其中。
明朗依稀還記得上次和許晚晴到楓林渡口3號碼頭的時候,好像在茶館見過這兩個人,兩個大光頭,一個一隻耳,一個刀疤臉。
巨大的壓迫感讓明朗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
他下意識地想要上前一步,卻被江清河一個眼神製止了。
江清河停下腳步,仰頭迎上刀疤壯漢冰冷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
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像是在念誦某種切口:“江畔晚風起,清河映月明。”
這十個字清脆地落在寂靜而壓抑的空氣裏,帶著一種莫名的莊重感。
刀疤壯漢那原本如同磐石般冷硬的表情,在聽到這十個字的瞬間,極其細微地鬆動了一下。
他那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在江清河臉上快速掃過,像是在確認某種印記。
隨即,他沒有任何言語,隻是側身讓開了道路,同時朝緊閉的大門方向偏了偏頭。
“吱嘎——嘎——”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響起。
那扇厚重無比的黑漆鐵門,竟從裏麵緩緩打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一股更濃鬱的、混合著陳年木料、焚香和淡淡鐵鏽味的複雜氣息從門縫裏湧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