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樸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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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朗心中的震撼無以複加。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觸摸到“鹽幫”這個龐大而神秘組織的脈絡——它並非僅僅存在於傳說和黑暗之中,它的根須早已深深紮進江州最普通、最困苦的土壤裏,與無數掙紮求生的普通人血脈相連。
    那“整摩辦”,那“摩幫”,就是這龐大根係上最堅韌、最接地氣的一條枝蔓!
    “樸…樸主任?”明朗的聲音幹澀,帶著敬畏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希冀。
    江文義沒有回答,隻是再次伸手,拿起了書案上那電話。
    他的手指沉穩有力,在電話機的按鍵上,又按下一串號碼。
    這一次,按鍵發出的“噠噠”聲似乎都帶著一種不同的節奏,沉穩而篤定。
    “嘟…嘟…”等待音響起,比剛才等待杜三娘時似乎更短促一些。
    “喂?哪位?”電話幾乎立刻就被接通了。
    一個低沉、略帶沙啞的男聲傳來,背景音有些嘈雜,隱約能聽到金屬碰撞的叮當聲和引擎低沉的轟鳴,像是在某個修理車間或者車場裏。
    這聲音透著一股子疲憊,卻又蘊含著一種岩石般的沉穩和力量感。
    “老樸,我。”江文義開口,語氣是那種老朋友間才有的熟稔和直接,甚至帶著點命令的口吻,沒有絲毫寒暄客套。
    電話那頭的背景雜音瞬間小了下去,仿佛說話的人立刻找了個安靜角落。
    那個低沉的聲音立刻變得清晰而恭敬起來,帶著一種發自內心的尊重:“三爺?!您怎麽親自打電話來了?有事您吩咐一聲就行!”
    這恭敬與剛才的沉穩判若兩人。
    “嗯。”江文義應了一聲,開門見山:“你手下那些三輪蹦蹦車、兩輪摩的,閑著也是閑著。空著那麽大塊地方,風吹日曬的,看著也寒磣。”
    電話那頭的樸友福顯然愣了一下,完全沒料到三爺突然關心起這個來,謹慎地應道:“呃…是,三爺說的是。那車鬥子、車身,是挺空的…不過兄弟們糊口,能跑就行,也沒顧上拾掇…您看?”
    “給你找點事兒。”江文義的語氣不容置疑:“我這邊新收了個小徒弟,叫明朗。開了個日用化工廠子,做點香皂洗衣粉,東西實在,牌子新,剛起步,被幾個外來的大塊頭擠兌得夠嗆。”
    他言簡意賅,點明要害。
    樸友福在電話那頭立刻明白了,聲音裏透出同仇敵愾的狠勁兒:“媽的!又是那些仗著錢多欺負人的外資狗?三爺!您說!要兄弟們怎麽弄?堵他們門?還是……”
    那股子草莽的狠厲勁兒瞬間就上來了。
    “文明點!”江文義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絲長輩的責備:“打打殺殺能當飯吃?”
    他話鋒一轉,直接下達指令:“讓你摩幫的兄弟,抽個空,把車開到明朗的廠子裏去。廠裏有人給他們車上貼廣告,就貼他們那個日用化工的牌子。車鬥、車身,哪裏顯眼貼哪裏,貼滿!貼牢實!”
    “貼廣告?”樸友福的聲音帶著巨大的意外,顯然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想:“這…三爺,這算啥事?兄弟們跑一趟就是!”
    他立刻表態,語氣堅決。
    “告訴兄弟們,車到廠油給你們加滿。”江文義語氣平淡,卻不容反駁:“大老遠跑一趟,不能讓人家白燒油。廠裏管一頓午飯,吃飽,管夠。都是出大力的兄弟,飯要實在,油水要足。”
    他考慮得非常細致。
    “哎呀!三爺!您這話說的!”樸友福的聲音激動起來,帶著濃重的鼻音,顯然被這細致入微的關懷觸動了:“兄弟們跑三輪、騎摩托,風裏來雨裏去,圖啥?不就圖個活路,圖個有口熱乎飯吃,圖個不受人欺負嗎?您三爺發話了,又是幫咱自己人他特意強調了‘自己人’)!貼幾張紙算個球!”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江湖大哥拍板定案的豪氣幹雲:“您放心!這事兒包在我老樸身上!我這就挨個打電話!讓各區的小頭頭立刻通知下去!明天!就明天一早!我讓兄弟們排著隊去小兄弟廠門口報到!有多少車出多少車!保證讓咱江州城裏,跑著的三輪、兩輪,都變成咱自己廠子的活招牌!誰要是敢掉鏈子,我老樸親手砸了他的破車!”
    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承諾,透過電話線,帶著樸友福特有的草根狠勁兒和赤誠的義氣,清晰地回蕩在書房裏。
    明朗的心髒再次被巨大的暖流和難以置信的狂喜擊中,他下意識地緊緊握住了江清河冰冷的手,兩人的手都在劇烈地顫抖著,手心全是汗,卻不再是絕望的冷汗,而是滾燙的、充滿了劫後餘生般狂喜的熱汗!
    江文義似乎對樸友福的反應毫不意外,隻是淡淡地應了一句:“嗯,你看著辦。地址我讓人送到整摩辦。”
    說完,便幹脆地掛斷了電話。
    “哢噠。”
    掛斷電話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一次,落在明朗耳中,卻如同天籟。
    江文義摘下墨鏡,隨手放在紫檀木書案上,露出一雙深邃、銳利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疲憊的眼睛。
    他看向明朗和江清河,目光平靜:“聽見了?明天一早,樸友福的人會去廠裏。貼廣告的人手,廠裏自己準備好。飯食,”
    他特意強調:“一定要管飽,管好。油,加滿。”
    “是!師父!是!三叔!”明朗和江清河幾乎是同時挺直了腰板,激動地大聲應道,聲音因為巨大的情緒波動而帶著明顯的顫抖和哽咽。
    絕處逢生!真正的絕處逢生!
    這巨大的轉折,如同坐過山車般刺激,讓他激動得幾乎要暈厥過去。
    “仗義多為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江文義看著兩個年輕人激動得語無倫次的樣子,輕輕念了一句老話,語氣裏帶著一種閱盡滄桑的了然和淡淡的感慨。
    他重新拿起墨鏡,卻沒有立刻戴上,隻是拿在手裏把玩著,鏡片在燈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
    “去吧,把廠裏能調動的人都叫上,今晚別睡了。幾千上萬輛車摩托車湧過來,場麵小不了。別到時候亂了陣腳,讓人看了笑話。”
    “明白!師父!我們這就回去準備!保證不出岔子!”明朗的聲音斬釘截鐵,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幹勁和決心。
    他拉著江清河,對著江文義深深鞠了一躬,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隻化作一句:“師父!大恩不言謝!”
    江文義隨意地擺了擺手,重新戴上了墨鏡,遮住了那雙深邃的眼睛,也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緒,又變回了那個深不可測的江三爺。
    “嗯,回去吧!我等下和杜三娘商量一下,三百萬讓你們分期付!”
    “分期……!”
    “謝謝三叔!”
    明朗和江清河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出書房的,腳步虛浮卻又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亢奮。
    厚重的書房門在身後關上,隔絕了那沉鬱的紫檀香氣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門外走廊裏清冷的空氣湧入肺腑,明朗猛地吸了一大口,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他靠在冰涼的牆壁上,大口喘著氣,心髒還在胸腔裏狂跳不止,像要掙脫出來。
    江清河也靠在他旁邊,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尚未褪盡的驚悸和劫後餘生的狂喜。
    “三…三百萬…出租車…分期付款……”江清河的聲音還在發顫,帶著後怕。
    “摩托車…免費…全城…”明朗接上,聲音同樣不穩,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興奮。
    “快!快回廠!”兩人異口同聲,拔腿就向樓下衝去。
    時間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