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隻覺得自己那點算計，在對方這種蠻橫粗暴的“自爆”下，顯得無比可笑和渺小。
    工人們也被這極端的話嚇住了。
    他們的憤怒是真實的，他們的擔憂是真實的，他們想保護工廠和設備的心情也是真實的。
    但他們絕大多數人都是本分的工人，或許會爭吵推搡，但“拿起扳手砸人腦袋”、“動刀子捅人”這種血淋淋的暴力，遠遠超出了他們的心理底線和日常行為模式。
    憤怒是火焰，但明朗的話像一桶冰水混合物，瞬間把火焰澆滅的同時，又凍得他們心頭發寒。
    他們看著地上那冰冷的扳手，又看看狀若瘋狂的明朗，再看看麵無人色的錢胖子和高藝文，一時間全都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剛才群情激憤的氛圍，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迅速幹癟下去。
    明朗就站在雨裏，冷眼看著這片死寂，看著一張張驚惶失措的臉。
    他等了足足有一分鍾，沒有任何人動彈，甚至沒有人敢大聲喘氣。
    終於，他緩緩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極度嘲諷的、冰冷的笑容。
    “好。很好。”他的聲音恢複了平靜，但那平靜之下，是毫不掩飾的失望和輕蔑“既然沒人敢撿扳手，也沒人敢動刀子。都是嘴把式。”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全場，這一次，不再針對某個人，而是麵向所有的工人，聲音陡然變得清晰而冷硬“那麽，今天在這裏，我就把話給你們說清楚！”
    他抬手指著那幾輛卡車上即將被拉走的舊設備“你們熱愛這些設備，是不是？覺得它們是命根子，是飯碗，是有感情的‘老夥計’，是不是？”
    “行！我成全你們！”他的話語斬釘截鐵“今天，這些設備，我不賣了！就給你們留下！你們就好好地守著它們！抱著它們！跟著你們英明偉大的趙廠長！跟著你們一心為公的李書記！”
    他的聲音猛然拔高，充滿了毫不留情的斥責“繼續在這個爛透了的、資不抵債的、連工資都發不出來的江州玻璃器皿廠裏，混吃！等死！”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砸在工人們的心上。
    混吃等死！
    這四個字是如此刺耳，卻又如此真實地戳中了許多人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和迷茫。
    “而我……”明朗猛地一揮手，指向錢胖子和高藝文“現在！就帶著我的人走！錢金杉！高藝文！跟我走！”
    他轉身，作勢就要離開，語氣決絕“我現在就回我的江州國際聯合化工大院！從此以後，你們玻璃器皿廠這攤渾水，老子不蹚了！你們是死是活，跟我明朗再無半毛錢關係！”
    他一邊做出要離開的姿態，一邊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仿佛是極度憤怒下的自語，卻又精準地傳遞出關鍵信息“媽的！真是好心當了驢肝肺！老子看在市委黃萬春書記麵子才來的、看在你們廠幾千號職工和家屬吃飯問題的麵子上，才想來摸摸底，看看有沒有救一把的可能！甚至想著先自己掏錢墊付一部分工資，讓大家過個安穩年！結果呢？你們就聯合起來給我演這出？鬧事？真他媽當我明朗是冤大頭？是來跪著求你們接受投資的？！”
    “黃書記”三個字，像一顆投入靜水的石子，在部分清醒的工人和幹部心中蕩開漣漪。
    而“墊付工資”、“過個安穩年”這幾個詞，更是瞬間擊中了眾多被拖欠工資已久、為生計發愁的工人的軟肋！
    明朗根本不給他們消化反應的時間，對著還在發愣的錢胖子和高藝文厲聲喝道“還愣著幹什麽？等著真被人開瓢捅刀子嗎？走！立刻跟我走！這鬼地方，多待一秒鍾都嫌晦氣！”
    說完，他邁開步子，毫不猶豫地朝著廠門外那輛紅色奇瑞qq走去，背影決絕，沒有絲毫留戀。
    這一下，局麵徹底反轉！
    趙誌剛和李建華徹底慌了神！
    他們煽動鬧事，是為了給明朗下馬威，是為了在後續談判中爭取更多利益或掩蓋更多問題，絕不是為了把投資人徹底氣走！
    一旦明朗真的甩手不管，市委黃書記的怒火他們絕對承受不起！
    工廠真的徹底黃了，他們這些廠領導就是第一責任人！
    而工人們也急了。
    他們忽然意識到，這個被他們圍堵、謾罵的年輕人，可能是工廠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走了，設備是留下了，可工廠沒有資金注入，沒有訂單，留下設備又有什麽用？
    等著它們繼續生鏽嗎？
    等著工廠徹底破產清算嗎？
    剛才被煽動起來的“保護設備”的激情，在“工廠生存”這個更現實、更殘酷的問題麵前，瞬間顯得蒼白無力！
    更何況，對方還提到了“墊付工資”過年！
    “明總！留步！”
    “明總！不能走啊！”
    “誤會！都是誤會啊！” 幾個老工人首先喊了出來，聲音帶著驚恐和哀求。
    趙誌剛和李建華也顧不得許多，急忙推開人群，想要追上去“明總！明總！您聽我們解釋！事情不是這樣的！”
    然而，明朗仿佛根本沒聽見，腳步絲毫不停。
    錢胖子和高藝文麵麵相覷，一咬牙，也趕緊低著頭，小跑著跟上明朗。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通道，人們看著明朗冰冷的側臉和決絕的背影，臉上寫滿了懊悔、驚慌和不知所措。
    冰冷的雨水澆在他們頭上，卻遠不如此刻心裏的寒意刺骨。
    一場精心策劃的鬧劇，眼看就要以無法收場的崩盤結局告終。
    而這一切，都源於明朗那番不按常理、狠辣決絕的表演。
    他將自己置於一個看似極端不利的境地，卻反而在刹那間，將所有的壓力和責任，原封不動地、甚至加倍地砸回了趙誌剛、李建華和所有參與鬧事的工人們身上。
    現在，輪到他們來哀求他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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