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荀曦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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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的溫存還未散盡,暮色更深。荀曦倚在邵明珠肩頭,感受著他平穩的呼吸和衣物下溫暖的體溫,一顆心沉在安穩的港灣裏。然而,那股被溫情暫時壓下的憂慮,終究還是如藤蔓般纏繞上來,越收越緊。她仰起頭,手指無意識地攥住了他胸前的一點點衣襟料子。
“明珠……”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目光卻直直地、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探尋,望進他深邃的眼眸裏,“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肚子裏……有了你的骨肉……你會怎麽做?”
這個問題像一顆冰冷的石頭,驟然投入方才還溫熱的池水。
邵明珠環在她腰間的手臂沒有絲毫放鬆,甚至更穩固了些。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她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白的指尖上,仿佛在審視一個重大的軍國決策。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了一息。空氣有些凝滯。
荀曦的心跳又開始加速,幾乎要蹦出嗓子眼,她幾乎要後悔問出這句混賬話了。
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或者會說出什麽權衡利弊的話語時,邵明珠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像沉鐵落地,每個字都砸在寂靜的殿宇間,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生下來。”
三個字,毫無回旋餘地,清晰無比。
荀曦驚得身體一顫,攥著他衣襟的手指用力到指節發白“你……你瘋了?!”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即使殿內隻有他們兩人,“這是……這是彌天大禍!一旦……”
邵明珠截斷她的話,他依舊垂著眼看她,那目光沉靜,卻蘊含著強大的力量“生了,那就是邵家的血脈。隻要孩子落地,我就能護得住。”
“怎麽護?!”荀曦幾乎失聲,又強行壓低,“朝臣的口誅筆伐呢?王浚那些人的攻訐呢?流言能淹死人!還有……還有凝霜夫人!”她急促地說道,“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能容忍嗎?其他夫人又會如何看你?明珠,朝堂後院,皆是險地!一步踏錯……”
“這些不用你操心。”邵明珠的語氣沒有絲毫波動,反而更添了幾分鐵血之氣,“那是我的事。我的孩子,我的女人,若因這等緣由便護不周全……”他唇邊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帶著一種近乎霸道的睥睨,“我還做什麽晉臣?還謀什麽中興大業?不如解甲歸田,保全自身!”
他抬起另一隻手,冰涼的指尖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眼中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潭“荀曦,你記住。一個男人,若連自己枕邊人的安危都無力承擔,連自己的血脈都不敢認下、無力庇護,那與草芥何異?與禽獸何異?那就不配立於朝堂之上,更不配談治國平天下!”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帶著斬釘截鐵的鋒利,“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隻要是我的,我便會護到底!此誌不移。”
這番話,像一陣滾燙的鐵水,帶著焚燒一切顧慮的熾熱力量,瞬間澆透了荀曦的心。她看著他眼中那決絕的、不容動搖的意誌,看著他眉宇間那份超越年齡的、頂天立地的擔當。一直以來懸在半空的心,仿佛瞬間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穩穩托住,落到了實處。他不是一時情動的承諾,他是用他全部的權勢、地位、甚至是身家性命在向她立誓!這份沉重無比的責任與擔當,讓她震顫,更讓她那顆漂泊無依的心徹底淪陷。眼眶瞬間滾燙,淚水毫無征兆地滑落,但這次不再是委屈和恐懼,而是被巨大安全感衝擊帶來的釋然與難以言喻的感動。
“明珠……”她哽咽著,淚水無聲滑落,“有你這番話,夠了……真的夠了……”她把臉深深埋進他寬闊堅實的胸膛,像一隻找到了最可靠庇護的雛鳥,“我知道……知道你心裏是真的有我,有這個‘如果’的孩子……”
但這份狂喜和安心隻持續了短短一瞬。荀曦很快便抬起了頭,臉上淚痕未幹,卻已經換上了一片清醒的堅韌。她目光灼灼地看著邵明珠,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堅定,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但我不能。明珠,我不能讓你付出那樣的‘代價’。”
“嗯?”邵明珠眉頭微蹙。
“孩子,絕對不能有!”荀曦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我是司馬鄴的母親,是大晉的太後!任何威脅到你們安穩、動搖你們根基、損及你們聲名的東西,尤其是這種足以讓王浚、讓天下人置你於死地的‘把柄’……都不應該存在!”
她的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眼神卻銳利如冰“這身子能生下鄴兒,是因為有晉室名分支撐。可為你再生一個?那是引火燒身!若真有萬一……”她咬了咬下唇,眼中閃過一絲狠絕,“我自己會解決。哪怕……哪怕冒險傷了根本。” 她語氣平靜,仿佛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成為你的軟肋和負擔!”
邵明珠的瞳孔猛地收縮。他當然明白荀曦口中的“解決”和“冒險”意味著何等慘烈的可能性。看著她臉上那份為了護住他而展現出的、近乎玉石俱焚的剛烈與清醒,他心中既有一絲怒意升起——怒她輕視自身安危的打算,更有一種極其複雜的撼動席卷胸腔。她不是在賭氣,更不是為了證明什麽。她是在用最清醒的認識和最決絕的方式,回應他剛才那番沉重的承諾,同時……用她自己同樣慘烈的方式,宣告著他那句“護你到底”的回應——“我亦願為你,護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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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呼吸變得沉重,環著荀曦的手臂無聲地收緊,勒得她骨骼微微作痛。他低下頭,額頭幾乎貼著她的額角,溫熱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值得嗎?”邵明珠的聲音帶著一種壓抑的沙啞,“為一個‘如果’,先把自己置於險地?我要的護,不是你這般自戕式的護法!”
荀曦在他懷中抬起頭,淚光猶存的眼中沒有一絲猶豫,反而漾開了一抹帶著淚意卻又無比明媚的微笑,如雨後初綻的海棠
“因為你說了會護我。因為……那聲‘我的女人’。這,就值得。”她輕輕撫上他的側臉,“明珠,我們都清楚,有些‘如果’不該成真。我隻是想聽你此刻的態度……聽你說那一句‘生下來’,聽你說要護住。”她的笑容更深,帶著一種近乎虛幻的滿足,“知道你能為我豁出去,也肯為我豁出去……這顆心,便沒白跳。沒白為你……淪陷這一回。足夠了。”
邵明珠的書房被沉重的暮色包裹,桌角一壇烈酒空了大半。濃烈的酒氣也壓不住他心頭沉甸甸的思緒——荀曦那含著淚光的決絕“孩子,絕對不能有!……若真有萬一,我自己會解決……哪怕冒險傷了根本!”如同一根冰冷的刺,深深紮進他心裏,混合著難以言說的痛惜與無力感。權勢滔天又如何?他竟護不住一個一心向他的女子那點最卑微的念想!這念頭如毒蟻啃噬,讓他隻能借酒消愁,卻愁更愁。
“老爺…”管家方傑倫擔憂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花白腦袋探進來,“這麽喝傷身啊…要不,老奴請位夫人來陪著說說話解解悶?”
邵明珠抬起被酒意熏染的眸子,自嘲地哼了一聲“夫人?行,去…把羊夫人請來。”
方傑倫鬆了口氣“是,老奴這就去。”
不消片刻,輕盈的腳步聲伴著一縷清幽的蘭香靠近,羊獻容無聲地走了進來。她未施粉黛,隻挽著家常的發髻,披著一件月色軟緞披風,清雅溫婉如月光下的一枝幽蘭。她一眼便看穿了窗邊人影的頹唐與桌上空酒的蕭索,秀眉微蹙,隨即斂去憂色,帶著獨有的沉靜走上前。
她沒有詢問,動作輕柔地取過邵明珠手中半空的酒杯,又從溫爐上拿起熱好的酒壺,為他緩緩斟上一盞新酒。溫潤的酒液傾入杯中的汩汩聲,似乎也撫平了幾分屋內的窒悶。
“怎麽一個人喝這烈酒?”羊獻容聲音輕柔似水,帶著關切,將酒杯輕輕推到他手邊,“傷身又傷神。”
邵明珠睜開眼,借著窗外透進的朦朧月光和未息的燈火,目光有些迷離地落在羊獻容清麗依舊的臉龐上。這張臉,曾屬於另一個時代,屬於那個早已崩塌的宮廷。一股衝動混雜著酒意湧上心頭,他突然伸手,緊緊攥住了羊獻容的手腕,力道不小,帶著某種急切和求證。
“獻容,”他的聲音因酒意而沙啞,目光緊鎖著她清澈的眼眸,“你…你說句實話。”他頓了頓,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脆弱的審視,“我與你經曆過的那位相比…”他下巴略抬,指向皇宮的方向,所指不言而喻——那個癡傻的、坐在龍椅上卻形同傀儡的晉惠帝司馬衷,“……如何?”
羊獻容手腕微痛,但並未掙紮。她迎視著邵明珠那雙在昏暗光線下異常深邃、帶著幾分醉意卻依然銳利的眸子,沉默了片刻。這沉默並非為難,而是在梳理一段早已被埋葬、且由眼前這個人親手覆土的過往。
“惠帝麽……”羊獻容終於開口,聲音依舊平穩,但其中的清冷與疏離卻如同覆上了一層薄霜。她緩緩地從邵明珠的掌中抽出手腕,但這動作不是退避,而是帶著一種近乎輕蔑的挺立姿態。她站起身,微微昂起下頜,目光仿佛穿透牆壁,望向那座曾困住她半生的廢墟。
“他?”羊獻容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刻骨嘲弄的弧度,聲音陡然變得清晰而冰冷,“司馬家的男人?嗬!” 一聲輕哼,蘊含著無盡的鄙夷與失望,“他們連自己都護不住,如何能指望他護國護家?”她的目光落回邵明珠臉上,那冷意中又燃起了一簇截然不同的、熾熱的火焰
“司馬家的男人,上護不了國家,下護不了妻兒!” 她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如同宣判!這句話,沉甸甸地砸在靜謐的書房裏,帶著她親曆過的辛酸與絕望。“惠帝?不過是台前受人擺布、連喜怒哀樂都由不得自己的泥塑木偶!他的心思,隻在他那堆玩物上。國破家亡之際,他在何處?亂兵屠刀之下,妻妾兒女如同芻狗,他又何曾有過半分決斷,半分庇護?坐在那萬人仰望的龍椅上,卻連一個男人的脊梁都沒有!”
她的話語鋒利如刀,剖開了司馬衷最不堪的本質,更影射了整個司馬皇族在那場滔天浩劫中的集體無能。提及“護不了妻兒”時,她的聲音難以遏製地帶上了一絲淒厲的顫抖——那是無數個洛陽宮人哭泣的共鳴。
羊獻容深吸一口氣,竭力平複翻湧的舊痛。她俯下身,主動伸出雙手,緊緊握住邵明珠放在桌上的那隻手。這一次,她的手堅定有力,帶著一種獻祭般的熱度,目光更是灼灼如火,直直地看進邵明珠眼中被酒精和痛苦覆蓋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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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不同!老爺!” 她聲音猛地拔高,充滿了力量與崇敬,“你把我從那必死的樊籠裏帶出來,讓我知道‘活著’不僅僅是被囚禁在冰冷的宮室!你讓我能堂堂正正站在日光下,能為自己歡喜而笑!你不隻護住了我這個人,更護住了我這個人還能有的念想,還能生的希望!在你身邊,我不是誰的皇後,不再是隨時可被犧牲的祭品,我是羊獻容,是活生生的人!”
她的情緒越發激動,眼中淚光隱現,那是混合了過往悲哀、當下幸運和對他此刻痛苦的深切共情“你有擔當!你敢為護住你想護的人去爭、去鬥、甚至去搏命!這份血性,這份頂天立地,這份擔得起‘護’字的氣魄!”羊獻容激動得胸膛起伏,每一個字都像錘擊在邵明珠的心坎上,“惠帝也好,惠帝之後也罷,坐過那個位置的男人,論心論行,哪一個能及你萬一?! 莫說與他比,便是司馬氏列祖列宗,也尋不出一個如你這般能真正護住自己女人的丈夫!老爺,你何須與他們比?他們……連站在你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邵明珠被這一番如疾風驟雨般、飽含血淚與激情的宣告狠狠擊中!攥緊的拳頭不知何時鬆開了,酒意似乎在羊獻容那燃燒著的崇敬與毫不掩飾的對比中蒸騰了大半,隻剩下一種深沉的震動。
就在這時,羊獻容的聲音驟然轉柔,帶著洞悉一切的疼惜,她鬆開握住他的手,轉而輕輕撫上他因煩憂而微蹙的眉頭,指腹帶著冰涼的溫柔
“我知道你在為誰難過,為那個困在鳳位裏動彈不得的‘她’……”這個“她”字,輕如歎息。邵明珠猛地抬眼,眼中的驚訝、狼狽、痛苦在羊獻容那了然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凝霜妹妹……與我提了。”羊獻容的聲音低了下來,帶著撫慰,“你心疼她為了周全你,連骨肉天性都要狠心斷絕,你恨你不能名正言順護她如護我。這份煎熬,我懂。”
她看著邵明珠眼底的紅絲與疲憊,心疼更甚“但是老爺,你明白嗎?”她微微前傾,靠得更近,聲音如春風般柔緩卻充滿力量地送入他耳中,“比起在那冰冷的金殿上做一個擁有天下最高名分、卻連‘自己’都做不了的太後,連哭、連笑、連疼惜誰都要思慮萬千的籠中鳥……我羊獻容,此生最大的幸事,便是離開那座墳墓一樣的皇宮!”
“你是烈火,靠近自然會灼人,甚至會留下傷痕。”羊獻容的目光帶著從未有過的坦率與深邃,“但這點灼熱,這點傷痕,比起在那無盡的黑暗和冷漠中無聲無息地枯萎、凍死,又能算得了什麽?老爺,我敢說,無論是‘她’,還是我,甚至任何一個真心待你的女人,麵對你這份能照亮前路、哪怕短暫卻也真實的火焰與守護……就算最終化為灰燼,亦在所不惜,亦……無悔無憾!”
這番話,如同一泓清泉混著烈酒,猛地灌入邵明珠煩亂淤塞的心田。羊獻容以她親身經曆的深淵煉獄為尺,丈量出了另一種解脫的可能;以她對司馬皇族、特別是對惠帝深刻入骨的鄙夷為刀,斬碎了他心中那份無謂的比較和對自身護持能力產生的疑慮;更以她此刻身在邵府、身份微賤卻鮮活自由的存在本身,為他因荀曦處境而生的痛苦和自疚,了一種可以被理解、被接納、甚至被賦予另類意義的慰藉。
良久,邵明珠緩緩吐出一口灼熱的酒氣,緊繃的身軀仿佛卸下了無形的枷鎖。他伸出手,這一次是主動的,帶著一種尋求錨定般的渴望,緊緊回握住了羊獻容那隻帶著涼意、卻在片刻前傳遞給他巨大力量的素手。
“……獻容……”他低喚一聲,聲音沙啞卻已不複之前的沉鬱。他身體微微前傾,帶著卸下防備後的濃濃倦意和一種深沉的依賴,將有些沉重的頭顱,輕輕地靠在了羊獻容溫軟的肩頭。
羊獻容的身體隻是微微一動,隨即完全溫柔地接納了他。她張開雙臂,無比自然地、帶著無限疼惜地將這強大卻脆弱的男人擁入懷中。她的手臂環住他寬厚的肩背,一隻手輕柔地撫著他緊繃的脊梁,另一隻手則溫柔地拍著他的後背,如同安撫驚厥的孩童。沒有多餘的言語,隻有寂靜中書頁翻動般的寧靜暖意和無言的支撐,在酒香彌漫的書房中無聲地流淌,悄然修補著他因現實藩籬而撕裂的情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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