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平陽的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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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平陽,漢宮
    建康那邊司馬睿鬧分裂、幽州那邊朝廷發檄文痛罵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飛快傳到了匈奴漢國的都城平陽。漢主劉聰捧著密報,嘴角咧到了耳根,獨眼裏閃爍著豺狼看到腐肉時的光芒。他太高興了!司馬家打起來了!小朝廷自己掐,北邊司馬鄴那群人肯定焦頭爛額,正是他渾水摸魚的大好時機!
    “好!好!晉人內訌,天助我大漢!”劉聰將密報拍在禦案上,聲音洪亮,震得殿角垂下的獸角掛飾嗡嗡作響。可獨眼深處,一絲精光閃過,快得幾乎看不見。他高興是真的,但心頭的刺也更痛了——北邊那群人裏,最難纏的可不是鬧得最凶的王浚,而是那個悶聲不響的邵明珠!司馬鄴那小娃娃能寫出那麽厲害的反擊檄文?能穩住暴跳如雷的王浚?能想出分化江東的毒計?背後操盤的鐵定是邵明珠那個陰險小人!還有幽並防線,劉琨、拓跋猗盧最近聯絡緊密,動作頻頻,要說沒邵明珠居中聯絡牽線,打死他都不信!
    “這邵明珠,真是朕心腹之患!”劉聰獨眼微眯,心中暗恨。此人年輕,卻像條潛藏在水底的毒蛇,稍不留神就能狠狠咬你一口。必須趁他們內亂,狠狠敲打!目標自然是王浚和邵明珠控盤的冀州!如果能打疼了冀州,不但能掠奪人口財富,更能直接威脅幽州老巢,讓邵明珠首尾不能相顧!
    派誰去?劉聰心裏轉了一萬個圈。大將不少,可最合適、最能打的,還是石勒!這羯奴猛如虎,狠如狼!上次攻陷洛陽他功勞不小。讓他去打冀州,十有八九能成!
    可…劉聰剛興奮起來的勁兒又冷了一半。石勒…石勒這條野狗,太強了!強到讓他這皇帝睡不安穩!石勒手握重兵,占據河北大片地盤,治下兵精糧足,更有王彌舊部依附,隱隱已成尾大不掉之勢!這次大勝王彌後,其聲威更隆!讓他去打邵明珠和王浚?能贏自然好,萬一石勒吞並了更多地盤和軍隊,豈不是更難收拾?而且,石勒跟邵明珠……劉聰想起之前的戰報,心頭更堵得慌。這倆人戰場上多次交鋒,互有勝負,石勒好像……從來沒在邵明珠手裏討過大便宜甚至初次交手便大敗?據密報,石勒私下還對邵明珠的治軍和謀略頗為忌憚,甚至有點惺惺相惜的意味?
    劉聰感到一股冰冷的威脅從腳底直衝天靈蓋。讓邵明珠和石勒這倆同樣可怕的對手在冀州死磕?不管誰贏誰輸,對他這皇帝來說,似乎……都沒太大好處!石勒敗了,損兵折將,固然能削弱他,但也放跑了邵明珠這個心腹大患。石勒若勝了……那邵明珠的地盤和殘餘力量,豈不又成了石勒的盤中餐?野狗更肥、牙更利了!劉聰感覺自己走進一個死胡同,明明知道前麵是誘餌,卻不得不派手下去咬,關鍵是手下還是隻隨時可能反噬自己的惡狼!
    他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自己這皇位坐得也不安穩啊!弑兄自立的後遺症還在發酵。弟弟劉乂在宗室裏仍有不小號召力,前皇後單氏的家族勢力也沒完全鏟除,朝中以靳準為首的那幫匈奴貴戚們也是麵和心不和,隨時可能給他使絆子。真是內憂外患!越想越煩悶。
    最終,對冀州財富的貪欲和對削弱邵明珠王浚勢力的渴望,壓過了對石勒的忌憚。
    “來人!”劉聰沉聲喝道,“宣石勒將軍速速進宮!”
    旨意傳到石勒府上時,這位彪悍的羯族猛將正捏著一份關於幽州檄文和王浚被封“大將軍”等消息的密報。他剛硬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虯結的肌肉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部下們大氣不敢出。
    “哼,”石勒冷笑一聲,將密報隨手扔在案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邵明珠…果然是你!司馬鄴那小崽子可想不出這麽毒辣的招數。讓王浚那老棺材瓤子當大將軍?還拒什麽九錫?做給天下人看的把戲罷了!他邵明珠躲在背後,才真是厲害角色!穩住了王浚這頭蠢獅子,還順帶狠狠扇了司馬睿一耳光,更是趁機拉攏了劉琨和拓跋猗盧……好手段!環環相扣!”
    他對邵明珠是真恨,但也是真服氣!恨的是這小子太精太難纏,幾次交手他石勒都沒占到便宜,反而有時還吃了點小虧。服的是其謀略眼光和治軍之能。邵明珠不像王浚那樣好大喜功、剛愎自用,此人更像一塊沉在深水裏的黑鐵,又冷又硬!他曾派人招攬邵明珠,許諾裂土封王,共享天下。使者回來後複述邵明珠的原話,猶在耳邊“石勒將軍好意心領。然明珠不才,生於晉土,長於晉土,心中隻有晉室江山、大義名分。明珠寧為晉臣玉碎,不為胡王瓦全。”那份決絕,讓石勒印象深刻!這樣的人,不為己用,必是大敵!
    “將軍,陛下急召您入宮!”傳令兵匆匆跪地稟報。
    石勒濃密雜亂的眉毛一挑,眼中厲色閃過“知道了。”不用問,肯定是為了南邊晉朝內訌的事!劉聰這皇帝這時候找他,打的什麽算盤?石勒心如明鏡。
    他簡單整理了下甲胄,大步流星趕往漢宮。路上心中冷笑劉聰?不過是倚仗著匈奴貴族支持的幸運兒罷了!除了猜忌自己人,還剩下什麽?忌憚老子?老子還信不過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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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聰高坐龍椅,看著昂首闊步、不卑不亢走進大殿的石勒,心中更是不爽。這羯奴的氣勢,幾乎不把他這皇帝放在眼裏了!大殿裏飄蕩著匈奴貴族特有的腥膻氣,讓石勒皺了皺眉。
    “石卿來了!”劉聰臉上堆起親切的笑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仁君,“來來來,快坐!南邊傳來的好消息,石卿想必也知道了?哈哈,晉人自亂陣腳,天助我大漢啊!”他揮手讓內侍給石勒賜座。
    石勒依禮謝恩坐下,神態平靜“臣已知曉。確是良機。”
    “是啊,良機不容錯過!”劉聰身體前傾,獨眼閃爍著貪婪的光,“朕思之再三,晉北之地,首重冀州!此地富庶,位置關鍵。若能拿下,便可直逼王浚、邵明珠幽州老巢!石卿勇冠三軍,用兵如神,昔者寧平城一戰已然證明!此番重任,非石卿莫屬啊!”劉聰語氣熱烈,仿佛把天大的信任和功勳砸給了石勒。
    石勒心中冷笑連連。狗屁的重任!這老小子就是想借刀殺人!冀州是那麽好啃的嗎?王浚、邵明珠都在冀州經營。邵明珠那小子鬼精鬼精,必然防備森嚴!打冀州?那是塊硬骨頭!打下來,自己損兵折將;打不下來,正好被劉聰找個借口削權問罪!而且,這老小子自己坐鎮後方,等著漁翁得利?做夢!
    石勒不動聲色,沉聲道“陛下厚愛,臣感激涕零。冀州確為要地,若能得之,對邵明珠王浚確是沉重打擊。隻是……”他頓了頓,抬眼迎向劉聰審視的目光,“王浚雖不足慮,然其麾下段氏兄弟頗為凶悍。更可慮者,乃是那邵明珠!此人雖年輕,然心思縝密,善謀略,尤擅守禦,用兵刁鑽!其與王浚雖為盟友,實則邵明珠居中調度掌控全局。臣與其交手數次,深知其難纏。欲攻冀州,必先拔除邵明珠這顆釘子,需周密部署,非倉促可圖。”
    石勒一口氣把邵明珠的威脅點得清清楚楚,還把王浚的威脅降級成了“不足慮”,把最難啃的骨頭直接擺在了劉聰麵前,意思很明白打可以,但邵明珠太硬,得從長計議,不能瞎指揮。
    劉聰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石勒這番話,表麵分析敵情,實則隱隱點明要打邵明珠,必須給我石勒極大的自主權和充分準備!否則很難啃下來!而且重點強調了邵明珠才是大患,把自己對邵明珠的忌憚也說出來了。這既是示弱(承認難打),也是一種實力的體現(敢打敢啃硬骨頭)。
    劉聰心裏更不是滋味了,但隻能順著台階下“石卿所言甚是!那邵明珠確實狡詐如狐,是我大漢勁敵!正因其難纏,朕才屬意石卿這等絕世虎將啊!”他心中迅速盤算著下一步試探。
    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絲循循善誘的語氣“石卿啊,你說這邵明珠如此人才,為何甘願屈居司馬鄴小兒之下?難道真是個死忠愚臣?若……若能招降其為我大漢所用……”劉聰眼中閃爍著某種幻想的光芒,“以其智,輔佐石卿之勇,我大漢如虎添翼!豈不平定天下指日可待?石卿與他交過手,可曾……曉之以利?許以重位?或許……”他還想著借石勒的口再試探一次。
    石勒聞言,嘴角極其輕微地抽動了一下,心裏無聲地嗤笑劉聰的異想天開。他抬起頭,目光直視劉聰,聲音平穩,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意味,徹底澆滅了劉聰的幻想
    “陛下厚愛,恐難遂願。此人,愚忠!”
    “邵明珠此人,認死理,骨頭硬!臣曾遣心腹持重禮密會於他,許之並冀六州節度使,裂土封疆,權傾天下!陛下猜他怎麽回?”
    劉聰獨眼一縮“哦?他怎麽說?”
    石勒聲音低沉清晰,帶著一種模仿邵明珠語氣般的堅定
    “使者回報‘邵明珠言蒙石帥青眼。然明珠生於晉土,長於晉土,所思所想皆晉室存亡、華夏正統。縱使晉室一時蒙塵,明珠不才,亦隻認晉天子為正朔!石帥好意,明珠愧不敢受。明珠此生,寧為晉臣玉碎,不為胡王瓦全!不必複言!’”
    石勒麵無表情地說完,眼神古井無波“這便是邵明珠的原話。臣觀其意,其心似鐵,其誌如磐!非利誘威逼可動其心智!招降?絕無可能!”這番話既是陳述事實,也是對劉聰幻想的有力否定。他等於告訴劉聰別再打招降的蠢主意了,邵明珠和我們是死敵,你死我活!
    劉聰臉上的表情極其精彩,失望、羞惱、還有一絲被頂撞的不爽混雜在一起。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大殿裏靜得可怕。他狠狠磨了磨後槽牙,邵明珠!好一個“寧為晉臣玉碎,不為胡王瓦全”!簡直是赤裸裸的打臉!
    他猛地一拍禦案,這次真有點怒了“好!好一個忠肝義膽!既然如此不知好歹,那就怪不得朕了!石卿!”
    “臣在!”
    劉聰獨眼死死盯著石勒,帶著帝王的威壓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此等頑固不化之徒,留之必成大患!趁晉廷內亂,其主焦頭爛額之際,必須予其重創!朕命你為前軍大都督,節製並冀一路軍馬,克日整備,揮師東進,目標——冀州常山、河間二郡!務必給朕把邵明珠和王浚打疼!劫掠其人口、焚毀其糧草!攪他個天翻地覆!讓幽州那小朝廷知道知道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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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遵旨!”石勒抱拳領命,聲音洪亮。他要的就是這個名義和出兵權!至於怎麽打?打多少?打到什麽程度?主動權就未必全在你劉聰手裏了!不過麵上功夫要做足,姿態更是要擺出來。
    他話音一轉,看似順理成章地提出要求“為迅速奏功,震懾敵膽,臣懇請陛下賜臣前線臨機決斷之權!並請調撥軍糧器械,以利征伐!此外,幽州刺史劉演部在鄴城(相州治所,靠近石勒控製區),其下士卒精悍無比,若其在我軍攻冀時側擊我軍後路,頗為不利!臣請暫假節鉞,節製相州諸軍事,以防劉演異動!”這才是石勒的重點!直接要臨時指揮劉演軍隊的權力!名為“節製”,實則欲行“整編”、“吞並”之實!更是要合法的擴軍權!
    劉聰心中警鈴大作!這羯奴,果然沒安好心!要指揮自己後方的軍隊?還要假節鉞?這權力放出去還收得回來嗎?他臉色陰晴不定。旁邊侍立的靳準(侍中)看出了皇帝的猶豫,連忙出言緩頰“石帥勇略,陛下深為倚重。然前線臨機決斷確有必要。至於假節鉞與節製劉演……是否稍緩?待戰局初定再議?”他是在提醒劉聰,不能把權力一下子都放給石勒。
    石勒微微側頭,冷冷瞥了靳準一眼。靳準被他那狼一般的目光嚇得後退半步。石勒重新看向劉聰,眼神平靜但堅定“軍情如火,貴在神速!機不可失!若延誤戰機,反受其咎,臣不敢擔此責!”他把自己摘得幹淨,把責任都推給了猶豫不決的皇帝和幹預的權臣。
    劉聰心中又驚又怒,但看著石勒那副“你不給權我就難打,打不好別怪我”的姿態,再想想北邊虎視眈眈的邵明珠和迫在眉睫的掠奪機會……他糾結半晌,一咬牙
    “好!朕準了!賜石勒將軍……假節鉞!冀州前線軍事及鄰近相州境內為策應前線所需之軍務…皆由石卿臨時便宜行事!務求…重創邵明珠、王浚!”
    “謝陛下恩典!臣定不負聖命!誓讓邵明珠知曉我大漢兵鋒之利!”石勒抱拳躬身,臉上看不出喜悅,但那低沉的聲音裏蘊含著力量。
    “朕等著石卿凱旋!來啊,擬旨!”劉聰擺擺手,心中憋屈萬分。這權給了,他就更睡不著了。看著石勒捧著剛剛擬好的旨意告退的寬闊背影,劉聰獨眼中閃爍著極其複雜的光芒——既有對邵明珠的忌憚,更有對石勒這頭日益壯大的惡狼的無邊憂慮!
    石勒大步流星地走出殿門,手中那份沉甸甸的“假節鉞”旨意隨風輕顫。他抬頭望向北方的天空,冷峻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若有若無、冰鐵般的獰笑。
    “邵子卿…你的硬骨頭,本王倒要看看能硬多久!這次…看你還怎麽穩坐釣魚台!”至於身後那座平陽皇宮裏的算計?石勒輕蔑地從鼻孔裏哼了一聲。
    “來人!傳令各營!整備兵馬糧草!目標——冀州!”他將那份還帶著禦用朱砂氣息的旨意隨手拋給副將,“拿著這個!告訴劉演,本王節製所部!讓他部嚴陣待命!沒本王的命令,不許輕動!違令者……斬!”
    石勒的軍令如同投石入水,在漢軍大營中激起波瀾。而這道命令傳向鄴城的同時,一份加急密報也由石勒最信任的信使,策馬狂奔,悄然送往數百裏之外的幽州順天府。石勒深知邵明珠的能量和情報網,與其被他很快察覺,不如主動賣個人情,顯示一下“英雄相惜”之意?更重要的是——讓邵明珠和王浚先咬起來,消耗一下他們,也省得這倆人將來一起撲向自己!
    信使馬不停蹄。數日後,一份不起眼的密函,繞過幽州府衙的層層關卡,直接送到了漁陽公府邵明珠的書案之上。
    邵明珠拆開密函,裏麵沒有署名,筆跡剛硬如刀刻
    “劉聰忌我欲死,強令我攻冀,欲你我兩虎相爭。我已應命,兵馬將動。所攻者,河內郡。意在財貨人口,望勿疑。劉演部在鄴城,或可為援?公當早圖。”
    邵明珠拿著這張紙,盯著“兩虎相爭”、“勿疑”、“河內郡”、“劉演”等關鍵詞,冰冷銳利的眼中,瞬間掠過一絲凝重,隨即又化為了更深的思慮,如平靜湖水下暗湧的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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